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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0章 顾为经的大师之心

第960章 顾为经的大师之心

安娜分成单独的乐句小节,在钢琴上弹了几小段,让顾为经尝试配合。

顾为经竖着耳朵聆听,在这个过程里,插入自己的琴键。

弹完之后。

女人收回手臂,转过头来瞅着他看。

「这算什麽?」安娜询问道。

顾为经迷茫的眨巴着眼睛。

「是你说,Do丶La丶Mi丶Re……铛丶铛丶铛,Do丶La丶Mi丶Re……铛丶铛丶铛。」年轻人哼哼着乐曲。

「我让你弹琴,可没有让你嘴巴里也一起铛,铛,铛。」伊莲娜小姐锐评道:「我们是四手联弹,好吧,三手联弹,但不是口技表演。」

旁边长椅上看着夕阳的钢琴师注意到这里的一幕,直接被逗乐了。

「你弹的快了,时间也没给够……」

「哦,哦,哦。」

「按琴键的时候要大胆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钢琴它不会吃人,OK?」

「哦,哦,哦。」

「还有,你可以坐过来一点,我也不吃。」伊莲娜小姐看着顾为经小画家被批评的模样,轻轻一笑。

Do丶La丶Mi丶Re。

铛丶铛丶铛。

Do丶La丶Mi丶Re。

铛丶铛丶铛。

Do丶La丶Mi丶Re。

铛丶铛丶铛。

……

两个人一起坐在这只琴凳上,一遍又一遍的练习了下去。

太阳沿着艺术桥的右岸,逐渐的落入塞纳河的下游,逐渐消逝在远方的西侧的罗浮宫的建筑之中。

来巴黎的第一天,顾为经和伊莲娜小姐主要是在散步。他们避开了几个听说治安环境不太好的街区,沿着塞纳河边的步道走着,经过了罗浮宫门前,没有真的走进这座无比着名的博物馆参观。

同样。

经过门前,又不进入的不止有罗浮宫。

顾为经曾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与自己相反,他的父亲分外厌恶绘画,认为这是一场充满资本市场炒作的游戏。既然都是金融市场的游戏,与其玩绘画,不如去干银行。

他早早的就定下了人生目标。

一有机会,就抛下家中的一切,跑去巴黎干柜员去了。顾为经依稀能记得,父亲所工作的那家银行的名字。今天他们经过的数家银行其中之一。他们两个人在那家银行黑色的台阶前经过时,顾为经的身体里一瞬间泛起一股欲望。

转过身。

让安娜稍作等待。

沿着石阶走上去,经过旋转的玻璃门,在那座银行里,某个柜台后将会有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人低着头整理着文件,随口问他:「Bonjour Monsieur(先生,您好。)」

顾为经则会不说话,考虑着是否应该叫他父亲。

「你有什麽事情想要说麽?」

安娜手指搭在钢琴的琴键上。

顾为经沉默不语。

「巴尔扎克,曾经有一次,情绪崩溃的跟韩斯卡夫人女男爵大喊大叫——」

顾为经开口。

「希望他们不是因为应该把马车停在哪里,吵的架。」女人说道。

顾为经笑笑。

安娜不会像曹轩一样,给他布置课堂作业,但她总是会在钢琴边壁橱边摆放一册书,顾为经大约从头到尾翻过一遍后,就会将那册书放在钢琴上。

过不了太多时间,壁橱里的书就会更换。

依靠着无声的默契,过去一年里,顾为经就是这样翻完了以塞亚·伯林的《浪漫主义的根源》,一册极薄的德英对照的歌德诗集。

以及两部写作者和被写作者几乎同样出名的传记。

雨果的《威廉·莎士比亚》,以及茨威格的《巴尔扎克》。

巴尔扎克和韩斯卡夫人度过了晴晴雨雨的十八年时光,各式的争吵与磨合不计其数,顾为经大多看过也就看过了,唯独之间有一幕——

巴尔扎克。

这个面色红润,魁梧,微微发胖的中年文豪几乎崩溃了,他朝着韩斯卡夫人喊叫,嘶吼,亦或者哭泣。

「您真该知道,我的母亲是个什麽样的魔鬼,妖女。她让我都经历些什麽。我的妹妹多丽丝以及我的祖母的人生全都毁灭在她的手中。她恨我!她有很多很多的理由恨我!我还没有出生,她便已经那麽的恨我——」

「她没有在我的童年时代,带给我任何的温情。她像打发一个拖油瓶一样,把我打发得远远的。把我扔进监狱一样的寄宿学校,然后去另一座城市。」

「这是一个孩子敏感心灵无法愈合的伤口。我的母亲是我一生中所有灾难的原因。」

顾为经当时正躺在沙发上翻着书本。

这段话对他来说,产生了着魔一般的吸引力。他反覆的看了又看,读了一遍,两遍,三遍。大文豪的话语几乎要从手里的纸张书页里喷涌出来,就轰然响彻在他的耳边。

它带给了顾为经,近乎于窒息般的压抑,以及……撕裂般的快感。

巴尔扎克向着韩斯卡女男爵痛斥母亲,这个理所应当最亲的亲人,在他成长阶段的默不作为,以及默不关心。他并非孤儿,却只有老祖母陪伴。

而这,塑造了巴尔扎克性格里的敏感特质。

书中的巴尔扎克在嘶吼。

书外的顾为经几乎要落下泪来。

此刻,就在巴黎,就在巴尔扎克写下那句话的城市,在顾为经和他的父亲也许在不久之前才刚刚擦肩而过的城市,顾为经在钢琴边沉默了一会儿。

他对安娜说。

「没事了,让我们再重新弹奏一遍吧。」他说。

伊莲娜小姐盯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来,说好。

「这次我们从头弹。」安娜说。

钢琴声再一次在他的耳边响起。

顾为经的手指搭在琴键上,听着耳边的音乐声。

今天有那麽一刻,顾为经也几乎要哭了,他也想像巴尔扎克一样哭泣,喊叫,以及嘶吼。

巴尔扎克说,他人生里从来没有过母亲。

顾为经的人生里则从来没有过父亲的影子。

最终,这个念头还是像融雪一样消逝在了塞纳河旁的落日之中。站在对方的角度,父亲很可能只是做了他认为正确的抉择。据说,年轻时代的顾童祥不一定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以近乎于强硬的方式,监督自己的孩子练习绘画。

父亲年轻的时候,也许早就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对绘画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当一个人没有兴趣,却又反反覆覆的被家人逼迫必须要从事某项职业,同样也是非常的痛苦的事情。

顾为经的痛苦不是虚假的。

他的父亲的痛苦……同样也不是。

对方的人生整整前一半都在顾童祥的笼罩下长大,然后又选择了宛如陌生人一样的离开,总归是有些原因的。

很可能,就是某种惨痛的家庭教训,某些他父亲遭受过的痛苦,才让顾为经自己在他的成长阶段,没有遭受同样的痛苦,也让顾童祥审视起了自己的教育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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