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顾为经依然得到了快乐。
那麽。
艺术最本质的意义,到底是追求这样的满足与快乐呢,还是获得一个外人眼里足够好的作品呢?
这看上去是个很浅显的问题。
但是——
顾为经一直思索着柯岑斯教授的那个疑问。
也许,这个问题也可以拆分成,有些艺术作品的本质是表达自我的作品,还是让外人觉得满意的作品?
你是应该为了让奖项的评委满足作画,还是为了让自己满足作画。
道德上似乎后者要更加相对正确一些。
一幅作品里如果没有艺术家自身心血和精神的凝聚,那难以避免在很多情况下变得空洞,这是很多人宣称,AI作品无法代替人类作品的原因。
顾为经和树懒先生说,童话故事里,狗子的作品具有了动物王国里其他所有动物喜爱的因素,唯独没有自己。
这是问题。
但是。
艺术又只是「自我」的麽?
一味的追求后者,又很可能会落入自我陶醉丶画地为牢的幻想之中。
来自他人的肯定与认可乃至追捧,似乎也绝对不是一无是处的东西。
梵·高。
一个特立独行的疯子。
他对过去艺术王国里的一切,都表现得那麽的轻蔑,他挑战权威,他对舒适和安定的生活不屑一顾。可即使如梵谷那样不在乎任何旁人的理解,没有画廊的关注,没有策展人的橄榄枝都没有关系。
但他不还是因为和高更发生了意见分歧,无法得到对方的认可,而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麽?
那麽。
绘画到底是什麽呢。
顾为经打开了系统面板,面板上有五个主项,油画,素描,中国画,水彩和版画。
这是系统给出的答案麽?
「不。」
这是错的。
顾为经以前不会思考这些东西,但他现在渐渐有了疑问。系统所给出的五项,它可能仅仅只是世界上从事的人数相对最多,受关注度和商业化程度做的最好的五项。
他是被最多的人所熟知的五项。
但它绝对不是艺术的全部,绝对绝对不应该是。
艺术是百花齐放的,凝结着人们智慧的结晶和对于美的表达。
顾为经想起了曹轩来到艺术项目的时候,第一天,所说的那些话,讲述着关于画工的故事。
敦煌的画工在画壁画的时候,一定不会想着什麽绘画有几个画法门类,那些更受人关注,那些更值钱。
蒲甘的不会,柬埔寨吴哥窟的不会,在埃及的金字塔上画关于法老和太阳神和伟大的猫猫大神的也不会。
世界上的艺术技法那麽多。
越南也有受到本土风格影响的很好绢画,弃用线条,大量的使用色块的渲染。缅甸的传统艺术也历史非常的悠久,融合了本地风格和外来元素,交融荟萃。认真的去研究下去,那些琳琅满目的艺术种类,可能每一种,都不比能价值一亿美元一幅的油画来的差。
毕卡索价值一亿美元一幅的作品,不就大量的吸收了非洲的绘画元素麽?
哪怕就只是传统的油画。
欧洲的油画名家那麽多,经济不发达的地方油画名家就少,他可能根本就没听说给对方的名字。
顾为经曾经以为,这是技法的问题。
经济发达地区的市场竞争更激烈,所以,拥有好的技法的画家就更多。
反之亦然。
可……事实又真的是这样的麽?真的拥有好的绘画技法的人,会与这些事情强烈的挂钩麽?线条,笔触,这些事情,又能代表绘画的全部麽?
顾为经曾经这麽被人所告诉,他以前那麽相信这一点,真的来到德国一年以后,渐渐地虚假的浪漫幻象开始褪去。
一幅作品能卖一亿美元。
本质上是因为你画的特别好,是因为你的技法特别出众,还是因为……你特别受人,受到资本市场的「喜欢」。
顾为经一边拉着深受奥地利公主喜爱的神童莫扎特的成名曲,一边思索着这些问题。
难怪。
有些问题。
柯岑斯先生当了这麽多年的教授,他还是觉得那麽的困惑。
——
白蜡树边一只夏季开放的不知名的小黄花,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
谢到一半的花叶弯折到泥土里,草叶摩擦,似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Oh。
我的老天唉。
终于解脱了。
顾为经靠在树上,把塑料的肩托从中提琴的背板上取了下来。有人认为使用塑料肩托会影响提琴的震动发声,有人认为这是伪科学,就跟听古典音乐必须要用水电差不多,算是提琴行业经久不衰的辩论问题了。
加布里埃自己不用肩托。
他认为,以顾为经的演奏水平,考虑这个也实在太扯淡了,让他尽可能的怎麽舒服怎麽来。
顾为经把琴身固定好,拧动琴弓的一角,把紧绷的弓弦松开,一样一样的东西一次收好。
最后把伊莲娜小姐给他写的GG板也折迭好收进书包里。
顾为经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该去曹老爷子那里的时间了。
他拿出手机,先发了一条社交消息给安娜,提醒她自己今天下午有课,下完课后要再去一趟修理场取车。
顾为经接到电话。
他的小Polo拉缸问题修理好了,在有幸聆听他的音乐独奏会的花花草草之后,南极的企鹅和北极的北极熊又可以排着队来感谢他了。
所以到牧场农庄要稍微晚一点。
顾为经拿起一旁红色的塑料啤酒杯。
里面装着一枚一欧元的以及一枚50欧分的硬币,唉,好人呀,钱都掏了,为什麽不多听一会儿呢?
法棍这不就有了嘛。
顾为经算了算,距离画展开始还有大约30周,也就是两百来天。
一日一钱,千日千钱。
一日一元五角。
两百天就是三百多欧元,也不知道阿布达比那里消费高不高,看上去豪华大餐这不是也有了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