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事,吃饭自然不多,张安平胡乱的对付了几口后,心里还在暗暗的盘算着种种,进来收拾的郑翊看到剩下的饭菜后却说:
「区座,您今天回来后就没怎麽吃东西——」
「要不,我再给您要一份?」
张安平叹了口气:
「郑翊啊,你说这人……是不是都在变?」
不等郑翊的回答,张安平便自顾自道:
「我回国的时候,满脑子就一个想法:日寇步步紧逼,中日之间迟早一战。」
「等抗战胜利了,我就一个想法:剿共!」
「表舅……」
张安平说到这顿了顿:
「表舅出事后,我心灰意懒,不想再趟这浑水了,这些王八蛋,爱咋咋滴,干我屁事!」
「可终究不想辜负这些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最后不得不趟浑水。」
「军统整编,我千辛万苦丶绞尽脑汁,保这个保那个,但……有什麽用?」
他自嘲的笑了起来:「都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我自诩有识人之明,结果保来保去,一颗颗明珠却全都蒙尘在外——我的所作所为,就跟笑话一样。」
郑翊听得心疼,自从戴春风出事后,张安平有多苦她都看在眼里,此刻听闻张安平袒露心声,竟不由想轻轻抱住这个在她眼中伟岸的男人,只是她还没来得及上前,张安平就起身缓步走到了窗前,凝视起外面的漆黑。
「我之前想保下这帮误入歧途的兄弟,想让他们知难而退,但现在,我又不得不以身入局,来为他们……送行。」
张安平一脸的黯然,就连声音都沙哑了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郑翊气的银牙怒咬,她明白一定是因为王天风原因,迫使张安平不得不如此做——她很了解张安平,知道张安平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想沾染自己兄弟的血。
而现在要以身入局,为他们「送行」,一定是王天风的原故。
她本就是一个聪明人,结合之前王天风接触伍立伟却又刻意屏蔽张安平的事,她立刻猜出了王天风的手段。
因为张安平的黯然而怒极的郑翊,尖锐的说道:
「区座,王处长这是故意逼你!」
张安平选择见伍立伟丶谋算他们,看似不符合他的人设,但其实不然——
他从来都是一个护犊子的长官,若不是如此,无数的热血男儿,也不会选择对张安平效死。
所以从人设上说,他之所以愿意下场算计伍立伟,也是因为出于护犊子的缘故,只不过这一次护的,却是王天风。
「你啊,不了解他——他……」张安平摇头后转身看着郑翊:「他啊,为了赢,可以付出任何的代价,包括他自己,你明白吗?在天风的眼里,军统,比什麽都重!」
郑翊却没有退让,目光灼灼的看着张安平:
「我知道王处长最在乎军统的利益,可正是因为他最在乎军统的利益,所以,他才能逼到你!」
两人在这里都用到了军统二字,这不是口误,而是因为他们俩都很清楚,王天风眼中的保密局,就是军统。
而军统,是戴春风的军统——从始至终,王天风永远忠于的是戴春风。
他现在之所以是张安平的铁杆,是因为在他的眼里,张安平就是戴春风的延续。
「区座,王处长有王处长的考虑,他在乎的是军统的利益。可您的身后,是无数对您无条件信任的兄弟,保密局的利益可以受损,但您这一次是把刀子递给唐宗和毛仁凤啊!」
郑翊忍不住说了出来。
张安平神色骤然冷下来:
「郑翊,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
郑翊昂首挺胸:「我知道——区座,您从来不在乎个人之利益!但是,您现在的身后,是无数信任您的兄弟!您把刀子递给毛仁凤和唐宗,您考虑过他们吗?」
她之所以这般说,是因为眼下本就是极敏感的时候——王天风想要岑痷衍,想要将绑匪悉数一网打尽,这没错,但这个时间错了!
有跟绑匪合作的事实存在,就已经是裤裆里进黄泥的事了。
偏偏绑匪手里还有岑痷衍这个军统叛徒。
到时候岑痷衍被拿下,曾经的事又会被掀出来,前有裤裆进黄泥,后又有张安平父子举荐的人是共党——唐宗丶毛仁凤会放过这麽好的机会吗?
两人刚才的对话中,谈及的王天风在乎的是军统利益,就是这个缘由。
而这,也是张安平为什麽要亲自下场的缘由。
他扛得住,王天风未必扛得住。
王天风知道后果吗?
肯定知道!
但王天风并不在乎,他只在乎军统的利益,他想拔掉岑庵衍在军统的情报网,想要给戴春风一个交代——哪怕是以他王天风的命作为代价!
其实郑翊并不在乎这些。
她相信即便是唐宗毛仁凤再次找抽,张安平依然能应付过来。
智斗丶政斗,从来都是张安平擅长的。
她之所以这麽说,是因为她看得出来,张安平现在痛苦的地方:
他痛苦于要亲自为曾经的兄弟去「送行」。
郑翊跟在张安平身边很久了,所以她太了解张安平了。
她知道张安平不愿意舍弃任何一个在抗战中出生入死的兄弟,哪怕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嫡系。
这些绑匪,在张安平的眼中,依然是军统的兄弟,所以张安平宁可高压逼迫他们跑路,也不想拿下他们。
但现在,为了王天风,张安平不得不入局去算计他们——郑翊看到了张安平心里的苦,才说出了这番话。
张安平却失笑道:「你啊,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毛齐五也好,唐乃建也罢,他们俩要真的拿我有辙,就不会一次次的被摁着摩擦了!哈哈……」
张安平笑的有些「猖狂」,但这种难得一见的霸气却让郑翊痴了。
「你就别怨天风了——他啊,也难。」
「我也是有感而发,行了,你先出去休息吧,我一个人静静。」
郑翊慌忙的垂首掩饰刚才的失态,她知道说不动张安平,只好收拾碗筷离开,离开办公室关门的瞬间,她看到张安平脸上的笑意隐去,看到阴郁爬满了张安平的脸,也看到了张安平伸手去摁住了心口。
这一幕让郑翊不由浑身疼的要命。
双手要沾染自己兄弟的血,区座,一定……很难受吧!
郑翊一个人呆在秘书室中,满脑子都是张安平捂住心口的画面——她心疼的要命,区座不在乎政斗,但他在乎那些抗战中流过血的兄弟啊!
办公室中,张安平轻轻的将手放下,目光中有一抹难以言说的……羞耻感。
嗯,羞耻感。
原因很简单,他刚才从头到尾,都在演。
目的很简单也很无耻,他要利用郑翊去做一件一定会被王天风察觉并揪出来的事。
这一晚,他都在演。
办公室里的灯亮了一宿,从不抽菸的他,这一晚,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
……
早晨八点,保密局上班之际,伍立伟也如数月之前一般,出现在了原军统的局本部,现在的保密局重庆站本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