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如此出色的后辈女子了。
就连她极为欣赏的三姑娘探春,与这位王熙凤比起来,似乎都稍有不如。
若是王子腾不谋逆,若是忠义伯府不出事,王熙凤这般出色的人物,便是琏儿的媳妇,便是她的孙媳妇了。
若是再遇到像今日这般的事情,她便不用去央求北静王妃,不用去央求她的两位侄媳妇帮着她,帮着荣国府待客了。
有王熙凤一个人,便足以应付这些事了,而且还绰绰有馀。
想到这里,贾母不由得眼圈微红,险些落下泪来。
唉,都是琏儿无福!
唉,都怪那杀千刀的王子腾,不仅害了忠义伯府,害了王熙凤,还害了她的宝玉。
贾母心中如何翻江倒海,如何心绪难平,暂且按下不提,且说王熙凤祭奠之后,北静王妃和史家的两位主母,便承担起待客之责,请灵堂里的这些贵妇人前去园子里入席。
不多时,灵堂里便只剩下贾母,贾迎春,王熙凤和汪安了。
贾母见王熙凤留在这里,心里便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心说王熙凤今儿前来祭奠,只怕是另有打算,说不定还是陛下特意嘱咐她来的呢!
贾母先是劝慰了一番贾迎春,然后招招手,让王熙凤到近前来。
王熙凤依言,轻移莲步,来至贾母身前站定。
贾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好一阵打量。
「老身今儿一看见你,便如同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你和老身真的很像,言谈举止像,行事做派也像。」
说着,贾母一把拉住王熙凤的纤纤细手,红着眼圈,叹息了一声。
「只怪琏儿无福,只怪那该死的王,王,唉,要不然你就是老身的孙媳妇了。」
贾母的这番话,说得王熙凤也不由得红了眼圈。
王熙凤身处禁宫之中,贾母的行事做派,她也曾听说过一些。
对于这位硕果仅存的老一辈勋贵人物,王熙凤的心里,一直都是敬仰有加的。
只是贾母进宫,都是去贾元春,贾探春和林黛玉那里,而王熙凤又身处掖庭之中,她与贾母一直无缘相见罢了。
说来也怪,她今儿甫一见到贾母,便觉得十分亲切,就好像看见了幼年时期,最最疼爱她的祖母一般。
或许这便是命中注定的缘法吧!
王熙凤任由贾母握着她的手,红着眼圈说道。
「老太太莫要如此说,都是晚辈福缘浅薄,命运不济罢了。」
贾母叹口气,没有再说什麽,而是吩咐鸳鸯,让她速去上房,将那口大箱子里,最底下压着的那个金项圈拿过来。
王熙凤闻言,明白贾母这是要赐她东西。
王熙凤本想拒绝,可她檀口微张,好几次想说,却都成了欲言又止。
看着贾母那花白的头发,亲切的眼神,王熙凤实在是不忍心出言拒绝。
长者赐,不敢辞,算了,贾母赐她金项圈,她收着便是了。
不多时,鸳鸯捧过来一个描金嵌玉的乌沉木盒子,当着王熙凤的面打开。
只见盒子里乃是一个金累丝攒珠,点翠嵌宝石,珠宝晶莹,金光灿灿的赤金盘蟎璎珞项圈。
这项圈的工艺水准,与宫中之物不离上下,璎珞上坠着的那些个珍珠,一个个都有葡萄大小,
项圈上镶嵌的那些宝石,有些连王熙凤都叫不上名字来,显然极为珍贵。
王熙凤出身忠义伯府,从小穿金戴翠的,什麽珍稀首饰她没见过?
可是这件金项圈,她还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估摸着哪怕是在宫里,这项圈也是极为珍稀,极为金贵的宝贝。
贾母伸手摩着这件金项圈,眼睛里满是追忆往昔之色。
『这件金项圈,是我曾祖母的嫁妆,后来传给了我祖母,祖母又将它传给了我娘,我出嫁之时,我娘又给了我年轻那会,我见天戴着它,别提有多喜欢了,后来有了孙子,再戴着这个便有些不稳重了,就在了箱子里,这一,便选了几十年。」
说着,贾母又拉起王熙凤的黄小手。
「说起来也是咱娘俩投缘,今儿见了你,我喜欢得不得了,便把它送给你吧,莫要推辞,你要是不收,我可要生气了。」
王熙凤素来行事大气,从不扭扭捏捏的,见贾母如此真诚,又兼贾母说的没错,她与贾母确实极为投缘,彼此相见甚为亲切。
王熙凤也不推辞,点点头,便收下了这件极为贵重的礼物。
不料,贾母竟然让王熙凤将金项圈戴上,好让她能亲眼瞧瞧。
王熙凤不由得一愣,要知道今儿荣国府办丧事,不仅仅是她王熙凤,所有的女客都没有佩戴任何首饰。
这是对死者,最起码的尊重,
见王熙凤愣在那里,贾母许是猜出了她的顾虑。
只见贾母拉着王熙凤,扭头看向灵堂上贾琏,和那些部曲家将的牌位,长叹一声道。
「我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咱娘俩极为投缘,我就是想亲眼看看,你戴上这件金璎珞是个什麽模样。
你方才在祭奠之时也说了,琏儿他们都是英雄,放心,老婆子我的一点私心而已,琏儿他们是不会怪罪的。」
王熙凤闻言,好没来由,心里突然有点难过。
她点点头,站在那里,任由鸳鸯给她戴上那件金项圈。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王熙凤今日前来荣国府祭奠,一身衣裳自然是极为素雅的,本来与这件金光闪闪,宝气十足的金璎珞,是极其不搭配的。
但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王熙凤一戴上这件金璎珞,不仅仅是贾母,就连在场几人都纷纷愣了愣神。
此时她们的心里,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王熙凤,与这件金璎珞简直堪称绝配。
就好像这件金璎珞不是贾母的,原本就应该是王熙凤的一般。
只见王熙凤戴上这件金璎珞之后,周身上下竞然有些莹莹生辉,灿灿成华之感。
真真是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
偏偏又顾盼生辉,美艳不可方物。
贾母拉着王熙凤的柔嫩小手,眼睛里星光闪闪,连连赞叹道。
「像,简直像极了,老身年轻的时候,也如你今日这般,只有这般好首饰,才能配得上你这般好人品,这般好相貌。」
贾母看了又看,赞了又赞之后,这才让鸳鸯为王熙凤卸下金项圈,重新放回盒子里,瞩托王熙凤今儿走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一并带走。
从始至终,贾母拉着王熙凤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
随后,贾母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五年前,你们家遭了大难,琏儿却主动上门,与你退了亲事,以你的性子,只怕是宁死也不愿意来祭奠琏儿的,
这一点你莫要否认,老身说过,你与老身年轻的时候很像,别人老身不清楚,但老身若是与你易地而处,是绝对不会违背本心,来祭奠琏儿的。」
说罢,贾母又问道。
「你今儿前来,可是陛下让你来的?可是陛下有什麽吩咐?」
王熙凤闻言愣了愣神,她的看着贾母,一脸的难以置信之色,
到了这会儿,王熙凤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位老太君,确实是人老成精,自己在她面前,所有的心思好像都无所遁形一般。
再加上临出宫之前,戴权曾经亲自吩附过她,此次去荣国府,所行之事毋需瞒着贾母,若是遇到什麽难处,向贾母寻求帮助也是可以的。
故而王熙凤便将陛下吩咐她的事情,一五一十,毫无保留的说了一遍。
贾母闻言笑了笑,先是吩咐鸳鸯去请史家两位主母,也就是她那两位侄媳妇过来。
然后贾母看着王熙凤说道「我们贾家一朝得势,谁会心里不服,谁会多有微词,谁会急赤白脸,谁会在背地里行毁之事,老身与这些人打了一辈子交道,心中早有猜测,
你若是不信,老身便与你说说,待会你去了那边,与那些妇人们待在一起,看看老身猜的准不准就是了。」
说着,贾母先是提了东平王妃,西宁王妃,又提了其他几位勋贵,还有一些文臣的家眷。
王熙凤听了半信半疑,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半点不相信的神色。
史的夫人和史鼎的夫人来了之后,贾母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瞩咐待会王熙凤入席之后,让她们俩配合王熙凤,务必给陛下办好这件差事。
史家两位主母,历来以贾母为尊,再加上这件事又是皇帝亲自安排的,她们俩自然是无不应允,当即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王熙凤也站起身来,便要向贾母告辞,与史家两位主母一起去园子里入席。
或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贾母一眼便看穿了王熙凤的心思,但碍于两人初次相见,有些话实在是不方便说。
说了便有交浅言深之弊。
可贾母与王熙凤又甚为投缘,更是爱极了王熙凤的人品相貌,以及她的行事做派,故而贾母好几次欲言又止之后,这才又一次拉着王熙凤的纤纤细手,语重心长的说道。
「关于你的事情,老身也听过一些,依老身观之,你和老身年轻的时候很像,都是一样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性子,但老身是过来人,要劝上你一句,凡事莫要着急,着急便容易出错,切记事缓则圆。
这件差事办妥之后,你便算是入了陛下的眼,放心,以你的人品容貌,陛下必然会喜欢你的,
老身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说到这里,贾母拍着王熙凤的小手,再一次叮嘱道。
「记住,顺其自然,莫要着急,这男人啊,你抓得越紧,跑的越快,切记,切记啊!」
贾母这番话,大出王熙凤之预料。
她先是愣了愣,旋即红着眼圈,流下泪来。
自从她们王家覆灭以来,还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些,为人行事的道理。
即便是薛姨妈,待她无疑是极好的,但也从没说过这些话。
王熙凤看着贾母,心神一阵恍惚,好像回到了幼年时期,她祖母楼着她,给她讲故事,教她做人的道理。
泪眼婆娑的王熙凤,「扑通」一声跪倒在贾母面前,流着泪说道。
「老太太,我记住了。」
贾母也不由红了眼圈,她点点头说道。
「估摸着从今往后,咱娘俩也没什麽见面的机会了,等老身百年之后,若是你能来老身灵前上一柱香,便算是全了咱娘俩的缘法。」
说着,贾母挥挥手道。
「去吧,去吧,莫要误了陛下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