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加钱买黄牛票。
而且还是站票。
他们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白天只能在车厢里站着,晚上再躺过道打盹儿。偶尔有人中途下车,能够趁机坐几分钟。
总算到了山城,这里是终点站,回老家需要再换乘火车。
夫妻俩浑身酸痛,又舍不得去住旅馆。他们只买到次日的车票,决定在候车大厅等待半天一夜。
也顾不得什麽形象,两人选了一个角落,拿出毯子铺在地上睡觉。
从中午睡到晚上八九点,总算缓解了疲惫。陈兴华闲得无聊,便让老婆看着行李,自己跑去站外买来几本杂志。
全是那种盗版地摊杂志,充斥着秘闻丶暴力和艳情。
放在二十年后,随便发在哪个网站,这些内容都无法过审。此时却大摇大摆售卖,广受底层百姓喜爱。
回到候车大厅,姚兰说道:「那边有打开水的。」
「那我守着,你去泡面。」陈兴华盘腿坐下。
姚兰拿出两个铝制饭盒,他们当然舍不得买杯装泡面,都是用饭盒打开水来泡袋装的。
把方便面泡上,又拿出两个煮鸡蛋。
正吃着面看杂志呢,旁边有看报的议论起来。
「这个龟儿好凶,写篇文章就能读清华北大。还是我们市的!」
「啥子哦?」
「作文比赛啊,一等奖。有个记者不信他写得出好文章,当场就给他出题目,龟儿走了七步又写出来一首诗。你不信看嘛。」
「哟,真是我们龙都的。」
「富世二中的。我娃儿要是能保送清华北大,老子过年都不回来,天天闷起干活供他读书。」
「你想得倒美。你屋头那个娃儿,莫说考二中,一中都考不起。」
「就不争气啊。不好生读书,只晓得要生活费。老子回去就打他一顿!」
「哈哈,过完年再打嘛。」
「……」
陈兴华和姚兰听到「富世二中」四个字,齐刷刷朝旁边看去。但他们也没多想,不觉得那是自己儿子。
又有一个民工接腔:「胡麽倌,你们在说啥子?」
「富二中的学生,写文章保送清华北大了。」
「我侄儿也是二中的,会不会是他哦。」
「你做梦嘛。」
「叫啥子名字?」
「陈贵良。」
陈兴华和姚兰同时愣住,他们各自放下饭盒,对视一眼确认自己没听错。
陈兴华走过去问:「老乡,你说是富二中的陈贵良?」
「是啊。」
「报纸能不能借我看一哈?」
「等我看完再说。」
「啥子报纸?」
「《南方周末》。」
农民工很少有读《南周》的。
这份报纸,是有人看完扔在候车大厅,被那农民工捡来打发时间。
陈兴华快步跑出去,很快就买回来一份,喜滋滋递给老婆过目。
姚兰满脸笑容看完,又担忧道:「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哪有恁巧?」陈兴华说,「良良从小作文就好。」
夫妻俩反覆阅读好多遍,愈发确认就是自己儿子。
但他们没有到处宣扬,只坐在那里捧着报纸偷偷高兴。
七年多的还债生涯,让夫妻俩变得小心谨慎,无论什麽时候都不敢出风头。
又过一阵,陈兴华终究是没忍住,故意跟旁边的几个民工搭讪:「这个娃儿确实厉害,清华北大可不好进啊。」
一个民工说道:「换成是我娃儿,老子睡着了都要笑醒。」
陈兴华说:「我也要笑醒。」
又有民工说:「你们就不要做梦了。这种娃儿,肯定是城里头的。他妈他老汉儿,可能还是哪个学校的老师,不然咋个培养得出来嘛?农村娃儿就不得行,全部都是留守儿童,天天打架闹事,能读完初中都算好学生。」
陈兴华笑道:「那倒不一定,农村娃儿也有自觉的。」
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别处。
但陈兴华总是把话题又扯回来,变着法的诱导旁人夸自己儿子。
姚兰在旁边看得直笑,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