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长廊,如今满眼皆是包着纱布的女孩,那些因为医美手术暂时失去原貌的脸孔,彷佛在无声地取代了过往出现在这里的老弱病残。东林医院正以惊人的速度变化着,而她——陈心宁,却像这座机器的核心,连喘息的时间都被剥夺。
五年,整整五年,她像被铆死在一条高速运转的轨道上,从未有过停下来的馀裕。直到那封摆在桌上的邀请函,来自美国心血管学会的教学课程,标注着“斑块消除新技术”,她才猛地意识到自己需要离开,需要从这场永无止境的竞赛中暂时退场。
这趟旅程,她不是去「进修」,而是为了逃逸——逃离过度操劳的肉体,逃离权力斗争的泥淖,逃离那个总是高高在上,却口口声声说要她「转为管理阶层」的金世佳。
她开始问自己,也许,是时候收回那些随手抛洒的性爱关系了。也许,是时候将欲望转进地下,只保留几个值得信任的身体——或,乾脆认真谈一场感情?
艾莉不行,总是太情绪化;
莉莎太年轻,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蓝天ㄧ??太无聊,还小得让人烦躁;
林乡,早已不知死在哪个国度。
於是她想到了那个总在她身後稳稳接住一切的影子:权艺珍。韩国来的秘书,小她三岁,总能以最妥贴的姿态,把她从一场又一场的疲惫里拖回人间。
这趟出国,权艺珍理所当然地随行。
心宁只需一个眼神,权艺珍就能心领神会。那是一种深厚到几乎不需言语的默契。
但这回,艺珍说,家里有事,只能陪她四天。
心宁没说什麽,却在心底盘算:前半段靠艺珍应付课程,後面六天,她要让自己从世界上彻底「消失」。
整整十天的假期,像一个甜美的倒数。每一天的流逝,都像是身心逐步松绑的过程。
飞机在拉斯维加斯降落时,午後的阳光像金箔一般洒在跑道上,有点刺眼,却也温暖。乾燥的风拂上脸庞,像是一种久违的拥抱。心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彷佛有什麽,在胸腔深处颤了一下,缓缓松开。
酒店像座宫殿,落地窗外是奢靡的城市夜景,那些过度饱和的霓虹,像是另一种现代宗教的祈祷语,诉说着放纵与遗忘的可能。
前四天的课程密集却扎实,术语和新技术像潮水涌入脑海,让她彷佛回到了医学生时代那种纯粹的状态,没有政治,没有猜忌,只有学问。
权艺珍,则是那道恒常的影子,替她递水丶调整PPT丶安排餐厅。她几乎无需开口,一切就已完美到位。
但心宁看得出,艺珍的眼神里藏着疲倦,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後的小小放空,像是一个永远不说「不」的人偶尔脱了线。
第四天傍晚,橘红的夕阳染红整座城市。从高处望下去,拉斯维加斯像是一座燃烧中的玩具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