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莎依旧蜷缩在沙发上,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她的声音从紧摀着脸的指缝里漏出来,沙哑丶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在滚烫的沙砾上艰难摩擦。
「刀……我……用刀……」
她剧烈地吸气,彷佛空气里都是尖刺,「抵着他的脖子…那个监狱长…库页岛…」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客厅里凝固的空气。
「我说……走!不然一起死!他…他信了…他怕死…」莉莎的肩膀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呜咽。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狼藉,眼睛红肿得可怕,但那眼神却空洞地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彷佛穿透了时空,再次看到了那炼狱般的景象。
「快艇……很小的快艇……引擎声音……像快断气的野兽在吼……」她的声音飘忽不定,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虚幻感,「我把他…绑在船尾…开船…开船!…离岸!」
她的呼吸陡然急促,瞳孔在灯光下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火!好大的火!整个……整个监狱…都在烧!烧起来了!天……天都烧红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抓着沙发皮面,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木头在炸……石头在裂…还有……还有人在里面叫…」她猛地摀住耳朵,身体筛糠般抖着,「不!不!别叫了!别叫了!」她尖利地嘶喊起来,随即又陷入崩溃的低泣,「他们……他们都在里面……都在里面烧啊!」
莉莎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彷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她死死盯着空中的某个点,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丶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憎恨。「他……那个监狱长……他看着我…看着那片火海…他笑了!他居然笑了!像疯子一样!」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怨毒,「然後…他跳下去了!扑通一声……就跳进海里!他想跑!他以为他能跑掉!」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冷笑,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没。「
没了…什麽都没了…只有火…只有烧焦的味道……还有……还有…」
她突然停住,全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空,整个人瘫软下去,只剩下嘴唇还在微弱地翕动,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带着冻入骨髓的寒意。
「……天快亮的时候……船来了……不是渔船……是黑色的……像幽灵船……上面的人……穿着黑衣服……看不清脸……他们…他们在捞东西…」莉莎的牙齿开始咯咯作响,眼神彻底涣散,彷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躯壳在复述着最恐怖的记忆,「…袋子黑色的…长长的袋子…他们…捞上来一个…又一个……很沉……里面…里面是…」
她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蜷缩得更紧,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後面的话已经不需要再说出口。
那冰冷海水里沉浮的丶被烧灼得不成人形的尸袋,那被特战队员面无表情打捞上来的「东西」,就是她逃离地狱的最後景象,是她灵魂深处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
「……我就在那船上……漂着……」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疲惫,「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海水……好冷…骨头缝里都结冰了……哭……一直哭…眼睛疼得像要瞎掉…喉咙…也哑了……後来……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她长长地丶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彷佛用尽了最後一丝力气,「……渔船…下午……才把我捞起来…我像个死人……」
最後一个字音落下,沉重的死寂再次笼罩了客厅。窗外纽约的灯火依旧灿烂,却再也照不进这个被黑暗记忆彻底吞噬的空间。
莉莎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身体细微的丶无法控制的颤抖,证明她还活着。
艺珍是第一个动的。
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从沙发另一端爬过来。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她伸出双臂,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情欲的意味,只是带着一种决绝的丶想要填补那巨大空洞的力气,从後面紧紧抱住了莉莎颤抖的身体,双臂箍得死紧,彷佛要把自己嵌入莉莎的骨血里。
心宁和艾莉也猛地惊醒。她们几乎是同时扑了过来,泪水模糊了视线。心宁跪倒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紧紧抓住莉莎冰冷的手,把脸贴上去,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莉莎的手背上。艾莉则从侧面环抱住莉莎和艺珍,她的脸颊贴着莉莎汗湿的鬓角,泪水无声地滑落,渗入莉莎的发丝。
四个人的身体在宽大的沙发上丶在地毯上紧密地交叠丶纠缠,形成一个颤抖的丶温热的丶由泪水丶拥抱和无声誓言构筑的堡垒。没有言语,只有沉重的呼吸丶压抑的抽泣,还有肌肤相贴传递过来的丶微弱却固执的生命热量。
她们用自己的体温去对抗莉莎从骨髓里渗出的冰冷,用拥抱的力度去对抗那几乎要将她撕碎的虚无。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这个拥抱是真实的,是这个被地狱之火灼烧过的灵魂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一种歇斯底里的丶混合着极致悲伤和极致庆幸的情绪攫住了她们,让她们在泪水中狂笑,又在笑声中痛哭。
她们的身体随着这癫狂的情绪起伏丶颤抖,拥抱的力度却丝毫未减,反而更紧,彷佛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确认彼此的存在,确认这荒诞的丶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的「生」。
在这混乱的丶泪水与笑声交织的漩涡中心,莉莎感觉自己体内某个冻结已久丶死寂无声的核心,被这冰与火的极致碰撞猛烈地撞击了一下。一股完全陌生的丶原始的丶蛮横的洪流,从她身体最深处,从那被泪水浸泡丶被痛苦捶打过无数遍的废墟里,猝不及防地丶狂暴地奔涌出来!它带着灼烧一切的热度,带着摧毁一切的蛮力,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疲惫和虚弱,甚至暂时淹没了那刻骨的悲伤。
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反而绷紧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一种前所未有的丶近乎暴烈的生机在她血管里咆哮奔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盖过了所有哭泣与笑声。
她的感官被无限放大——艺珍紧贴着她後背的心跳声擂鼓般撞击着她的脊椎,那温热的丶带着泪水和独特体香的脖颈肌肤就在她的唇边,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莉莎俯视着艺珍,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上未乾的泪珠。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喷出灼热的气息,烫在艺珍的皮肤上。
那双刚刚还盛满绝望泪水丶红肿不堪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凶悍的光芒,像黑夜中骤然点亮的狼瞳,充满了赤裸裸的丶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和占有欲。那里面翻涌的,是刚刚从死亡深渊爬回後,对「生」最原始丶最贪婪丶最不顾一切的索求。
「艺珍。」莉莎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音节都像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沉甸甸地砸在艺珍的耳膜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她扣着艺珍下巴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节泛白,目光死死锁住艺珍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此刻如同野兽般的神情。
「我要你。」「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