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甫来得正好。」
包拯欣然看向这个他亲自选的副手,他指向身后崩塌的亭台楼阁残骸:「介甫你看看,权贵膏腴,竟成河患之源,今日我拆它,是敲山震虎,让这开封城的魑魅魍魉都睁开眼看看,从今往后,这地界不是他们能肆意妄为的了!」
「而蔡河只是个开始,我已命人详查开封府界所有河道丶官地侵占情状,无论涉及何人,一律限期清退!同时,严查田亩册籍,凡有虚报丶瞒报丶强占者,与蔡河例同,严惩不贷!」
王安石点点头,却并未说话。
见此情形,旁边的开封府官吏们都很自觉地退到了远处。
「府尊,我有一事想讲。」王安石压低声音说道。
看王安石这幅样子,包拯眉头一皱:「介甫,可是有人托你说情?」
王安石一怔,道:「非也,而是涉及到胥吏之弊。」
「胥吏之弊我也早有考虑。」包拯松了口气道,「我打算从明日起便广开府门,废除『牌司』旧制,凡诉讼者,不必再受胥吏盘剥刁难,可径直击鼓鸣冤,直入大堂,向本府或当值官员当面陈述曲直。」
听了这话,王安石同样放下心来。
于是,他将昨夜与陆北顾的对话,大略讲了出来。
包拯浓眉紧锁,他深知王安石所指乃是根本:「这位举子所言『无禄养之资,有破家之能』说得极好!那依介甫之见,该当如何?」
王安石把陆北顾的三条对策陈述清楚,随后说道:「我认为正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在开封府,把雇佣胥吏的支用之费,以及对胥吏的监督限制举措,逐个落实下来至于『流外入流』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可以找个地方先试试。」
包拯虽有胆魄,亦有雷霆手段,可却也不是个莽撞的人。
「开封县下辖的清明坊,可作为试验之所。」王安石说道。
开封府,下辖十七个县,其中两个「赤县」,十五个「畿县」。
所谓「赤县」,指的就是管辖区域为开封城及其近郊的县,包括管辖开封城东半部分以及东部和北部近郊区域的开封县,还有管辖开封城西半部分以及西部和南部近郊区域的祥符县。
「畿县」则是指东京近畿地区的县,包括尉氏县丶陈留县丶雍丘县丶封丘县丶中牟县丶阳武县丶酸枣县丶长垣县丶东明县丶扶沟县丶鄢陵县丶考城县丶太康县丶咸平县丶襄邑县。
而正常来讲,一个普通的州,下面有三五个县也就顶天了。
所以包拯的「权知开封府」,以及王安石的「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拥有的实际权力和管辖的范围,其实是远远超出寻常州丶军一级行政单位的。
「清明坊?你的意思是,虹桥?」
包拯敏锐地发现了王安石的意图。
王安石点点头说道:「不错!正是虹桥!在下选这里理由有三。」
「其一,位置要害,牵动全局!虹桥乃汴河入城的咽喉之处,水陆交汇,商贾云集,是开封城外最繁华丶最混乱,也是利益纠葛最深的市集之一,三教九流盘根错节。在此处试点,一旦成功则威慑四方,其经验可迅速推广至其他坊,乃至镇丶县。」
「其二,积弊深重,民怨沸腾!此地胥吏欺行霸市强索『常例』,商贩亦凭藉贿赂胥吏而公然短斤缺两丶偷漏商税,甚至还有胥吏勾结青皮无赖等情状,早已都是公开的秘密,周围百姓对此民怨极大,在此动手顺应民心丶得道多助。」
「其三,事务集中,便于立规!开封城内百万人口,平素开封府需要管理的最常见事务,其实就是市场,而市场正是胥吏欺上瞒下的重灾区,其整顿核心便是度量衡丶物价丶税收丶治安丶纠纷调解这些事务,这些事情都相对易于制定清晰的规则,也便于观察效果。」
包拯没有马上答覆王安石,但心中却快速地思索了起来。
虹桥扼汴河咽喉,东京漕运命脉,每日钱货如流水。
胥吏仗着丈量丶抽税丶『调解』之权,上下其手,不仅官秤他们能调,商税收取更是说一不二,商户稍有不从,便是刁难勒索,甚至勾结青皮无赖进行殴打。
这些事情,包拯其实心里都是清楚的。
不过,这跟清理蔡河两岸豪宅的性质还不一样,整顿整个开封府的市场,是一件更加宽泛的工作,得罪的人也更多。
见包拯还有犹豫,王安石劝道:「民怨早已如沸,不可拖延了。」
「介甫,你选在虹桥这里动手,确实如铁锤砸石,动静够大,足以震慑全城。」
包拯复又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他的背后,有着东西两府相公的支持,他在开封府做出的政绩,也是当下因「六塔河案」而被贾昌朝反覆攻击的富弼和文彦博所急需的。
「而市场如你所说,无非就是几件事,秤准不准?税清不清?市面平不平?吏治革新之根基,正需这等看得见丶摸得着丶砸得响的硬石头来试锤!我便准你所请!」
「那便遵府尊之令!」王安石欣然作揖道。
包拯点点头,而在王安石要离去之时,忽然说道:「对了,你说的那个出主意的举子陆北顾,若是有暇,可请他来开封府见我一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