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储备名存实亡,或被挪用,或被损耗,届时商贾无货可兑,或兑付大打折扣,朝廷无法取信于人,顷刻之间引券顿成废纸!届时,非但河北粮草断绝,整个东南茶盐贸易,乃至天下商路,都将为之震动!」
「甚至再往后,庙堂诸公是否会为了政绩而层层加码?今日为了河北军需,可以放大五倍,明日为了西北战事,为了赈灾,为了修河是否就会放大十倍丶二十倍?终有一日,国库空虚,引券成废纸,物价飞腾,民怨沸腾。其祸,恐不亚于一场天下大乱!」
张方平一针见血地挑破了两个足以致命的脓疮,定价的精确与信用的绝对可靠。
这恰恰是无解的问题。
因为这背后的根本问题,是人性。
虽然陆北顾这个方法更复杂更难以出现问题,但官吏商人是贪婪的,依旧迟早有一天这个方法会如「入中法」一般被其玩坏,而「储备金」放大信用这种透支未来的方式,更是注定会被朝廷所滥用。
陆北顾心中凛然,张方平不愧是能臣,一眼便洞穿了这「金融创新」最致命的软肋。
范祥沉默片刻,沉声道:「此法是柄双刃剑,用好了,斩断眼前荆棘;用不好,反噬自身,遗祸无穷。」
说穿了,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根植于权力和人心的问题。
这些问题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存在,在制度尚不完善的北宋,更显凶险。
「张公洞若观火。」
陆北顾拱手,语气坦诚:「『实值』定价之难,『储备』挪用之险,确是此策命门所在,学生岂敢不知?然世间岂有百利而无一害之法?所有政策可行与否,归根到底都不过是『权衡利弊』四个字罢了。学生以为,此策可以较少之财物,解河北前线诸军州因六塔河决堤而粮草匮乏之急,利远大于弊!」
「至于其中弊端,前者学生以为,可效仿西北盐钞法之成例,由三司依据过往数十年河北各州军粮草市价丶转运成本丶路途损耗等情况,建立一套详尽的核算之数,此数须定期覆核调整。商人选定交割地点后,盐铁司榷货务按此法则当场核算其『优增额度』,录入凭证,三方签押,存档备查。如此,定价虽有弹性,却有章可循,有据可依,可最大程度减少争议,此乃以『明法』定『实值』。
「而后者,一方面可降低倍数,譬如储一放五改成储一放三,以尽量减少风险,另一方面则是只能仰赖张公了。」
陆北顾目光灼灼地看向张方平说道:「张公方才痛斥前任三司官吏挥霍您攒下的家底,致使今日府库空虚,漕运淤塞,此等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学生此策之『储备金』,便如同那汴河之堤,若连此堤坝亦可随意掘开挪用,则我大宋财政,将永无宁日,终至溃决,即便不因此法今日而溃,亦会因它法明日而溃!是以,非刚直不阿之重臣执掌三司,不可行此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