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大阴谋
时值盛夏,西荒草原与隐龙山相连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连绵丘陵。
灵气复苏,万物的生命力也都变得旺盛,起伏的丘陵被浓密的野草覆盖,宛若是盖在大地上的一张绿毯。
忽是一阵清风掠过,青绿的野草起伏之间宛若波浪翻涌向前。
两道骑着骏马的身影慢慢攀上丘陵。
眉心生一枚火焰胎记,身着蓝靛色长衫的贺重熠于马背上缓缓闭上眼睛晴,感受着清风中夹杂的青草气息。
其身旁的木常也是极目望向远方,眸中带着一种久违重逢的欣喜,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一「勒勒车的辙痕,碾碎了夕阳天边的孤狼,啸着月牙霜—.
敕嘞川的风啊,吹过旧营盘,吹不散·.
毡包顶上升起的愁烟长—
低沉洪亮的歌声迎着草原的微风飞向远方。
贺重熠勒停了马儿目视远方,神色带着淡淡的哀伤。
他虽然听不懂木常口中歌谣的意思,但却是被歌声的情绪所感染。
「重熠公子恕罪,再次见到草原,属下一时间没能忍住。」
歌声戛然而止,木常忽地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不是草原上自由的雄鹰。
此番也不是放牧游荡,还有路要赶,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木老不必如此,我倒是觉得这歌儿很好听。」
木常轻轻抖了抖缰绳,嘿嘿一笑叹息道:「每一个木禾部落的儿郎都会唱这首《水草吟》。」
「重熠公子觉得这《水草吟》是讲什麽的?」
贺重熠闻言,思片刻道:「只听了一小段,不是很清楚。」
「但木老的歌声却让我觉得有些感伤,似是有一种淡淡的思念之情———」
木常微微颌首一笑。
「公子,我们走吧。」
贺重熠驱赶着马儿跟上,但见木常没有再唱的意思,他便开口道:
「木老,你可以继续的。」
「公子喜欢听?」
贺重熠点了点头:「很好听。」
木常闻言顿了一下道:「公子喜欢,属下就献丑了———」
「马背上的汉子,腰别弯刀亮。」
「眼望着归雁,飞过那瑶山梁。」
「额吉熬的奶茶香,梦里总萦绕。」
「阿布教的长歌调,飘向了焰湖岗———」
两道身影于草原上策马狂奔,悠扬的歌声在空旷的天地之间回荡。
黑水潭,祠堂。
沈崇明端坐在首座,手指捏着茶盏的盖子轻轻刮着茶盏中的茶沫。
在其下方左手第一位,两鬓斑白的赵金虎垂眉低目,自顾摩挚着苍老的手掌。
馀下几个大族的管事倒是不如他惬意放松,一个个全都拘谨的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麽。
祠堂内的场面有些压抑。
片刻之后,坐在赵金虎对面的一名须发洁白的老者缓缓抬头环顾一圈。
但见在座的众人都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便是微微摇了摇头,无声叹了口气拱手。
「少族长,人已经到齐,是不是———」
沈崇明闻言,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随之继续刮着茶沫淡淡道:「吕家主莫急,再等等。」
那吕家的家主吕琮闻言,也不敢继续多说什麽,当即将手放了下来。
馀下几人见状,纷纷抬头看向祠堂外。
眼下几个附属宗族的管事接到消息之后都已经赶来,众人在这已经枯坐了半个时辰,为首的少族长沈崇明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众人也不知道他在等什麽。
时间很快又过去了一刻钟。
就在众人不知第几次看向祠堂外时,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身影匆匆跑了进来。
看到这身形,在场各大附属宗族的管事全都心中一紧。
黑色劲装,那是族正院弟子的装束。
往常的时候,他们各大家族治理的城池,但凡有族正院的人出现,便意味着主家肯定发现了什麽。
因而,几大附属宗族的族人,看到族正院的弟子都会莫名紧张。
沈崇明微微挑眉,将在场几人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那族正院的修士匆匆进来之后,径直来到沈崇明跟前拱手。
「少族长,都布置好了。」
沈崇明闻言,当即将手中的茶盏盖子盖在茶盏上,身躯也是慢慢坐正。
面前众人,除了赵金虎外,馀下几人见此,全都心中微震,不由的屏住了呼吸。
「先生来了吗?」
扫了一眼众人,沈崇明转身看向那名族正院的修士。
那修士微微拱手:「先生在路上,应当他的话音未落,祠堂远处的天空便是有着一道身影虚空踏步而来。
那虚空之中好似有着一道看不见的阶梯,陆致远一身宽大的儒衫迎风飘荡,拾阶而下。
身形直接出现在祠堂的门口。
沈崇明见状,微微起身拱手。
馀下几人也慌忙站起身行礼,唯独赵金虎还查拉着脑袋不为所动。
「老赵——」
其身旁,同样年迈的柳方转身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衫。
「嗯?」
赵金虎忽地惊醒,抬头看了看周围,随之便迎上了沈崇明似笑非笑的眸光。
「少族长恕罪,这年龄大了—老是犯困。」
沈崇明微微摇了摇头,也没说什麽。
其旁边的柳方见此,又扯了扯他的衣袖道:「老赵,这边—」
赵金虎后知后觉转过身,这才注意到缓步走进来的陆致远,忙拱手行礼。
陆致远面无表情的来到沈崇明身旁,朝着他微微点头。
似是在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沈崇明见状,双眸微微一眯,随之便淡淡道:「诸位,请坐。」
众人心中志志的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陆致远则是坐在了沈崇明旁边,
「仙宗降临距今六十五年,在座的诸位大都是自我沈家发迹,便一路跟随。」
「六十五年来,我沈家自一个乡野村户,一步步发展成为如今的胎息世家,离不开诸位与背后家族的鼎力相助。」
沈崇明的语速缓慢,声音轻柔。
但在座的都是掌控一个家族的管事,不是傻子。
听话听音。
沈崇明全面接掌沈家虽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但其手段却是让各大附属宗族畏惧不已。
今日议事,本就让他们觉得有些诡异。
如今伴随着族正院陆致远的到来,更是将这紧张的气氛推到了顶点。
听着沈崇明这看似称赞的开场白,下方几人心中根本没有一丝的高兴。
心思全都飞速转动,将近期各自家族所做之事,不分大小全都在心中过了一遍。
沈崇明的话只是停顿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在座的众人中,已经有两人面色苍白,身躯开始慢慢颤抖起来。
若非他们屁股下的凳子都是以上好的紫檀木打造,足够沉稳,二人怕是已经自持不住,摔倒在地。
沈崇明警了一眼两人,笑一声道:「崇明年幼,在座的诸位大都是与家父同辈,甚至还有比家父辈分更高的。」
「活了这麽多年,诸位当都听说过一句话。」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此话一出,整个祠堂大殿内的气温都好似骤然下降了一截。
在场的几名管事皆是浑身一颤。
赵金虎扫了一眼众人,又偷偷警了眼沈崇明,无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摩着自己的手掌「这些个老家伙中,怕是有人要倒霉咯。」
「崇明这小子可比他爹要狠。」
「几个老东西要是真做了什麽亏心事—.
赵金虎轻轻摸着掌心的一道伤疤,心中暗付之后便也明白。
这一次连族正院的陆夫子都出面了,事情当不会小了。
与他这般能够问心无愧,还有心思乱想不同,馀下几人此刻的心都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若非有修为在身,亦或者经常服用一些天材地宝,估计六人之中会有人被直接吓死。
「沈家当是待诸位和诸位背后的家族不薄吧?」
沈崇明突然发问,几人都没敢说话。
「少族长!」
「属下——属下鬼迷心窍,请少族长责罚!」
终于,六人之中有人彻底绷不住了。
左侧,柳方身旁的一名乾瘦老者忽地匆匆起身,来到沈崇明跟前跪伏在地上,声音颤抖道。
「少族长,一切都是属下糊涂,石家的族人并不知情。」
「还望少族长能念在石家这些年做事一直都兢兢业业的份上,给石家族人一条活路。」
沈崇明看着跪伏在地上的石家家主石冲叹息道:「我若没记错,石家主是石苗的族伯吧?」
石冲连连点头,心中忽地升起了一丝期许。
他石家的嫡系石苗曾是与当今少族长夫人陈悠然一起被选拔出来的仙苗。
之后更是有幸住进了沈家宅院,和当时还年少的沈崇明一起修炼生活。
如今的石苗修为已经达到练气七层,颇受重视。
石冲觉得,沈崇明应该会念一些情面,对石家从轻发落。
「先生。」
沈崇明转身看向陆致远拱手。
陆致远点了点头,猛地一挥衣袖。
下一刻,众人面前的虚空便是浮现出一方能量卷轴。
卷轴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文字。
众人见此,纷纷忍不住抬头看向那卷轴。
「石家主看看吧。」
沈崇明冷笑开口道:「看看族正院有没有冤枉石家。」
石冲闻言,颤颤巍巍站起身,转头看向那卷轴上的文字。
越看其脸色越是苍白,当看到最后时,他整个人已经彻底站不住了。
「都被发现了—
「这——怎麽可能?」
石冲失声呢喃着。
卷轴上记载的都是石家嫡系违背族规犯下的事情。
虽大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但其中却有两件石冲认为最隐秘丶最不可能被族正院查到的事情出现在上面。
私自开采灵矿。
暗中将来历不明的仙苗以石家族人的身份送到云水城,
灵矿是黑石村的一名猎人进山狩猎时不幸坠入悬崖,捡到了一块奇石。
那猎人回来之后,便是第一时间将奇石送到石家府邸。
拿到奇石后,他便觉得那石头不似凡物,当即就拿给石苗辨认,确定是一种灵矿石。
叔侄二人本想立即将此事汇报给沈家的。
但终是贪念战胜了理智。
一番谋划之后,他们暗中处死了那名猎人,尸体也被石苗以术法之火烧成了灰烬。
之后,石苗亲自去了一趟那猎人坠崖的地方,以寻脉术探查,发现那山崖之下果然有着一条隐藏的灵矿脉。
石冲也明白,石家味下灵矿脉私自开采的事情一旦被族正院查到,会给石家带来灭顶之灾。
但想到一条灵矿脉所带来的收益远大于沈家每年给的俸粮,他便决定键而走险,赌一把。
至少先偷偷摸摸开采几年,捞点好处之后,再将灵矿脉献给沈家,赚一笔赏赐。
谁曾想还不到一年,就被族正院查到了。
至于那些来历不明的仙苗,石冲更不认为有什麽纰漏。
几人的来历出身,一切的一切都是严格处理的,莫说是族正院,就是石家之中一些支脉族人都没察觉到那几人的身份有什麽问题。
而且,事情都过去了那麽多年,族正院到底怎麽查到的,他完全想不明白。
「石家主?」
沈崇明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石冲冷笑开口道:「上面所写之事,是否属实?」
石冲神情呆滞,很想否认。
但也清楚,族正院既然知道了这两件事,手中恐怕早已经有了关键的证据,
甚至,对于沈家来说,处理石家只要有怀疑就够了,都不需要证据。
「把人都带上来吧。」
见他不语,沈崇明沉声开口,
祠堂大殿之外,一名修士当即拱手跑了出去。
片刻之后,诸多族正院的弟子便是压着十多名男女老少来到殿内。
这些人都是石家的修士。
作为附属家族中的小族,石家每年能够得到的修行资粮根本不可能供养这麽多的修士。
这本身就是一个漏洞。
更何况,其中有七人根本不在族正院统计的修士名单中。
沈崇明的目光扫向十几人,最终停在了一名皮肤黑的青年身上。
迎着他的目光,那青年羞愧的低下头。
「少族长——我—」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石苗却是不知该怎麽开口。
其实当初选择味下那灵矿脉后,他也是辗转难眠。
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曾经与沈崇明丶赵转四人在山中前线的种种,觉得自己不该有这个贪念。
但一想到靠着那条灵矿脉,换到足够的资源,自己便能快速达到练气圆满境。
到时沈家若是能赏赐一道先天灵气最好,若是没有先天灵气赏下,他也可以藉助那灵矿脉换取一些灵晶,想办法自行去购买。
「当年在庄园,爷爷曾教过你族规吧?」
沈崇明看着他悠悠开口。
石苗的脸色微微一变,微微点着头。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族人,又看了看那瘫坐在地上的石冲。
神情悲怆,惨然一笑。
「少族长,属下对不住您和老家主———」
「但—属下真不想死在族规手中。」
他满脸期许的望着沈崇明道:「少族长要是能信得过属下,就让属下带着这些族人去山中前线与妖兽搏杀。」
「死在妖兽手中至少会让属下心中好过一些。」
望着他的眼睛,沈崇明思片刻便是挥了挥手:「将他们都送到山中去吧。」
闻得此言,石苗忽地挣脱了两名族正院弟子,猛地跪地叩首!
「多谢少族长!」
那两名族正院的弟子倒是没有跟他客气,直接粗暴的将其和十多名石家的修士拉了出去。
「少族长,此人如何处置?」
陆致远看向石冲问道。
沈崇明挥了挥手:「按照族规来。」
「另外,石家嫡系五服以内,所有血脉从严处理,永久剥夺他们修行的资格,送到山中矿场。
陆致远颌首后,便是缓缓抬起衣袖。
面前虚空文气凝聚成一卷古朴的卷轴,隔空在那卷轴上写下两行字之后,陆致远轻轻挥手。
那卷轴便是化作一道金光飞出祠堂,朝族正院的方向飞去。
族正院那边,诸多弟子早已经准备好,待得卷轴出现后,便是直接朝黑石村的石家赶去。
至于石冲,已经被押了出去,等待他的唯有一死。
处理完了石家,沈崇明的眸光慢慢看向右侧,体若筛糠,面白如纸的花甲老者。
感受到沈崇明的注视,陈家家主陈长海当即从檀木椅上滑落,连滚带爬的跪行到跟前。
「少族长饶命!」
「少族长,我陈家也是———也是被逼的!」
「那人当初突然出现在荥阳城城主府,属下和一众陈家修土当即出手,却-却被那人挥袖打飞。」
「之后便是以陈家两百馀口族人威胁属下,将少族长您的行踪说出来。」
沈崇明双眸微眯。
「所以,你就说了?」
陈长海闻言,只是不住的磕头,不敢说话。
「呵———亏你还一直以悠然的伯父自居。」
沈崇明笑开口。
犹记得当年第一次筛选灵根仙苗,陈悠然被测出灵根时,这陈长海的父亲陈三兴便是碘着脸跟陈悠然套近乎,说论辈分,陈悠然要喊他七爷爷。
之后陈悠然住进黑水潭宅院。
那陈三兴回去之后,便是立即找上陈悠然的父母,各种翻族谱,叙关系,硬是让陈悠然一家子成了他陈家的族人。
对此,陈悠然也不知真假,只能默认了这关系。
陈悠然的父母确实得到了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直至前些年寿终正寝,也是陈家后人帮忙张罗的后事。
他与陈悠然成婚之后,陈长海更是到处宣扬他是沈家少族长夫人的族伯。
族正院虽然也知道这事,但这陈长海还算守规矩,只是借着这个身份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没有胡来。
只是后来族正院打算清理沈家治下其他势力眼线时,意外发现当初燧火教三名胎息境后期修土能够精准找到隐龙山营地行暗杀之事,竟然和这陈家有关。
有了这个怀疑,族正院的弟子当即抓来了一名陈家族人。
陆致远亲自一审后,便都了解清楚了。
望着面前将脑袋都磕破了的陈长海,沈崇明心中的杀意是一点都没减退。
这陈家与石家的性质不一样,
石家味下灵矿脉,收取好处,将不明身份的人送到云水城,说到底是贪念在作票。
而陈家这是赤裸裸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