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龄如在梦中,眼前全是迷雾,他在里头不停地跑着,他在找卿云,可是卿云始终在浓雾之中,让他怎么也找不着,这时猛然听到一声低沉的呼唤,他心神一震,再睁开眼,见到两年未见,比从前更成熟许多的太子,更是疑自己正在梦中。
“殿下!”
长龄挣扎着要滚下床行礼,李照挡住他,问道:“你别动,躺着便是,告诉孤,你们是不是在寺里受了苛待?”
长龄神智仍然昏沉,只以为自己太过忧心,梦中魂归东宫,根本分不清面前的李照是真人还是他梦中幻想出来的,便忍不住道:“殿下,您实在不该那么对卿云。”
李照面色凝重,眸光冷厉地看向长龄,长龄头一回直视了过去,双目含泪,“您不知道卿云在寺里过的是什么日子,每日辛苦劳作,才能勉强填饱肚子,一双手不知被磋磨成了什么模样……”
“那是他应当的,”李照冷冷地打断长龄,“他若不犯错,孤也不会将他逐出东宫,留他一条命,已是孤仁至义尽了。”
长龄听他竟如此绝情,不由心中大痛,泪流满面道:“殿下,纵使他犯了再大的错,他心里也还是一直惦记着您啊,您每回来寺中进香祈福,他都偷偷地在山上看着您,盼着您能原谅他,将他接回东宫,您的寿诞,他日夜不停地抄了那么些经书献上,一字一字都是殿下您教的,殿下,您的心为什么就偏对卿云这么狠……”
李照面上神情丝毫不动,心头的刺却是越扎越深,卿云抄了经给他?他怎不知?
“你说孤对他心狠,那他呢?”李照冷声道,“你知不知道,他竟提刀杀人?”
长龄面上如遭雷击。
“孤将他从玉荷宫里接出来,悉心教导,多加宠爱,他竟如此不受教,妄图祸乱宫闱,孤以为将他罚入佛寺修行,能让他那些恶劣心思受佛法感召好磨了去,他倒好,”李照胸膛起伏,“不过为了几分利,竟提刀杀人,这一回,孤绝不姑息,便让大理寺处置了,也省得我再为他日日悬心!”
大理寺内,十鞭下来,卿云只觉身上皮开肉绽,他原以为自己能忍的,眼中泪却是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他只能强自咬住嘴唇,不发出哀鸣求饶,嘴唇被他咬破了,血珠溢出,黏稠如丝。
“藐视律法,挑衅上官,这十鞭子不过是小惩大诫,”那官员冷冷道,“你若再不招,可别怪我上大刑。”
喉中腥甜翻滚,卿云抬起
() :“许是受了刑,不好挪动,微臣再想想……”却见太子已拂袖而起,直往狱中去了。
自生母死后,李照再未有过像今日这般,往前走一步,便脚底发颤的感觉,长龄的控诉仍如在耳畔。
“卿云他杀了慧恩?!”
“殿下,快去救卿云,他、他实在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呀……”
“那慧恩觊觎卿云,百般苛待要挟,卿云他无法,只能躲到山上,连夜里睡着都枕着刀……殿下,您明知卿云最怕什么,殿下,他是被逼的,求您去救救卿云——”
牢房内一片昏暗寂静,只有两侧微弱烛火,官员小吏们早已战战兢兢跪倒了一片,跪在正中摇摇晃晃,单薄如纸片的人一头青丝凌乱坠地,手上上着夹棍,原是以那刑具撑地,才能勉强跪着不倒。
杏色龙纹靴尖映入眼帘,卿云无声地笑了笑。
李照,还是来了。
这便说明,长龄得救了。
卿云吃力地抬起脸。
两年未见的主仆二人将对方的模样尽收眼底。
一个,如从前般清贵俊逸,一个,却是狼狈不堪,满脸血泪。
卿云回望过去,他既未笑,也未哭,只张口沙哑道:“殿下,许久未见,卿云,长大了。”
李照心中那根刺疯长而出,几是要将他浑身穿透,脑海中幕幕浮现,最后只落在一个小小的卿云将自己的脸贴在他手掌心,一双眼依恋地望着他,要他多宠他一些,他好慢些长大。
如今,他终于还是长大了。
李照单膝下去,张开双臂沉默地将人抱起,他垂下脸,与那双平静的眼对上,双臂向上托了托,额头轻轻碰了卿云的,低声道:“回东宫。”
第51章·第五十一回x\hw\x6\.c\om(xh/wx/6.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