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雀儿。”金宝看主子兴致不高,也弯着腰逗乐似地指着。
顾焕章轻搭望远镜,目光扫过楼下池座。
一个穿灰布袄的少年正贴着朱漆柱,想从垂落的红绸中挣出,步子瞧着有些怪,在青砖地上细碎点着,活像只觅食的小灰雀掉入陷阱。
“下去个人。”顾焕章淡淡道。
“得嘞!”金宝笑着应,“二爷英雄救美。”朝身侧使了个眼色,两个随从便脚下生风。
一楼柏青还在一顿乱挣,越缠越紧。绑了跷的腿脚也不能很好地使力,园子里的起哄声竟快要盖住廿三旦的唱词,他又急又羞。
好不容易一只手支棱出来,呼吸还被缎子覆着,只能小声小气可怜兮兮地哼,“救我…”
可来到这园子里,净是些寻乐的,看热闹还不够呢,他这一身破衫和跷,一看就是个供人乐的小伶,更是要看这野戏,竟是无一人出手搭救。
柏青越挣越狠,脚下一晃,脚踝狠狠地扭了一下。
幸好,两个顾家随从犹如天兵下凡,一个捞一个剥,把这小人解救出来。
柏青忍着疼,一双眼红着,朝二人又是作揖又是鞠躬。
这二人表示是自家主子发善心,遥遥一指二楼官厢,柏青又朝着二楼遥遥作揖。
顾焕章隔着镜片,一个身量还未长成的少年,一截细细伶伶的雪白颈子,面貌再细看不清。
这人作了揖后抹了把脸,弯下腰理了理裤脚,又继续挨桌捡烟。
顾焕章低头抿了口茶,又托起望远镜,目光追着那灰扑扑的身影。
这人小心翼翼地收着破棉袄,在池座一桌桌转,麻布袋掖在肘弯,看来是不想惊动看戏的观众。可一探手,一截白白的后颈露出来,晃眼得很。
台上杜丽娘一甩水袖做工,他也不管挡不挡路,就开始瞄着台上偷戏,直到添水的茶房啐他,这才踮着脚慌忙挪步。
像是每刻钟要出回岔子,故意勾着人看。
柏青又往一桌前凑着。
他看到一截镶金边儿的烟嘴留在瓷缸边儿。可刚一靠近,一只戴羊脂扳指的手竟在他后腰狠掐一把,“小相公这身段,比台上的角儿还软和。”
柏青一抬眼就看到俩大金牙,油滑的京腔混着鸦片臭。他缩着脖子,攥紧麻布袋,直往后躲着。
可这金牙也不是吃素的,大手竟一下钻进他的破袄里,隔着里衣把柏青箍到跟前。
顾焕章转着望远镜焦轮,铜镜里,少年耳后泛红,停在一桌前,勾着肩,塌着腰,但再看不明朗。
他下意识去扶镜筒,金宝捕捉到了微不可见的动作,“爷?”
“叫他上来。”顾焕章捏着望远镜,“你亲自去。”
金宝快步下楼。
二楼下来的奴才,到了外头也是爷,大金牙看这来势汹汹家养的架势,连忙撒手,假装继续听戏。
金宝又换上了副客气面孔,“我家爷请小老板上座。”说着话儿就把柏青连拉带拽,“请”上了楼。
顾焕章端着茶碗,从腾起的热气里看清了少年模样,没有预想的媚相,白脸,樱桃口。
低垂的眼一抬,那一双眼珠儿,黑白分明,透了水似的。
四目相撞,顾焕章手一滞,碗盖蒸汽滴在腕间,他也没觉着烫。
金宝忙去接下茶,然后又把柏青往前一推。
“老爷。”柏青怯生生的叫着。
这个唯一坐着的人物居然很年轻,一双黑眸子清凌凌,看不出表情。
“坐呀。”金宝眨眼道。
柏青可不敢坐,自己破衫烂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