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卿就着跟包儿手里的盖碗浅浅抿了几口。今儿唱了全本,唱得卖力,大口喝又要牵扯喉头,疼。
小凤卿是京城名角儿,广和楼的头牌。
他自己组班结社,班子里七行七科都看他脸色行事,这廿三旦也是搭他的班唱戏。
虽说“艺无第一”,但在旦行,他要称第二,这第一可没人敢应。他名气大,性子烈,一大群人围着,都加着小心伺候。
“凤老板…顾大爷等着呢。”
经励科看角儿缓过来口气儿,又讪着脸去递着话。
“顾大爷?今儿他来了?”
“瞅准了时辰,下戏才来的,赏银给的足。”
“身子不爽利,回了。”
小凤卿暗忖,这人定是应酬完了又找自己寻乐子。
“顾大爷让小的带话儿,说今儿安顿好了,铁皮壳子在楼下等呢,要带您去洋楼儿…”经励科看着人眼色,又嘀咕几句。
小凤卿喜欢洋玩意儿,顾焕礼和他提起自家弟弟住在使馆区,一处带喷泉的小洋楼,他倒是总惦记着,想去瞧瞧。
“给了多少赏银?”小凤卿款款而坐,慢条斯理开口。
丫头看他说话,便放下热巾子,给他揉着吊稍眉眼,勒头的带子一松,额上立时现出两道深红的勒痕。
“这个数…”经励科凑近耳语。
“算他识相!”小凤卿随手将盖碗往梳妆台上一搁,扶着额又缓了一缓。
“得—得嘞!”经励科听话听音儿,这就是主子允了!他拿了顾大爷的好处,又办得了事儿,一脸子眉飞色舞,连滚带爬就去回话。
丫头又拧了把巾子递过去,“嘶!烫!”小凤卿正是头疼,又被烫,一个抬手,梳妆匣子应声落地,胭脂水粉撒了一地。
丁零当啷听着闹心,又反手给了丫头一巴掌。
跟包儿的把笨丫头搡在一边,自己忙接下巾子一抖,堆着笑重新递回去。
小凤卿一把扯过,敷在脸上,热腾腾的,舒坦。
“今儿我拼了一把子力气,彩多,一人多给你们俩大子儿,别一天到晚寒酸样儿!”声音闷在棉巾里。
梨园行当,角儿的分量不只在唱念做打,更在那一口养活众人的气。
台下人看他风光,却不知他肩头压着多少张嘴。
这吹拉弹唱的场面,提箱理衣的小厮,包头画脸的丫头、师傅,哪个不是指着他的一副嗓子过活?
他在台上卖了力气,这些人的饭碗才有着落。
所以,这些个人,必须也得卖力伺候着自己,才算有良心!
说起良心。
“今儿,你们替我跑一趟吧,再带个话儿,我明天过去结钱。”小凤卿又开口道,声音变得轻飘飘。
卸完妆,汽灯一盏接一盏地暗下去,诺大的戏园子像是被抽了魂儿。
台底下那些个座儿,如今空空荡荡,只剩些瓜子壳,脏果核儿。
烟卷屁股都被苦孩子捡干净了。
夜色也浓了。
天儿倒不大暗,落了雪的天,瞧着还透出点粉红色。
更夫敲着梆子从巷子口晃过去,哑着嗓子喊,“四更天——风高物燥——小心火烛——”
小凤卿换好衣服,跟包儿的和丫头就能回去睡大觉了,只剩下自己一个。
他踏着一片早已被人踩得碎烂的脏雪,出了戏园子。
三更锣前儿他睥睨梨园,这才四更,就又走入另一种境遇。
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