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捧人的老斗,头一拨自称什么'文士派',不过是群聚在八大胡同相公堂子的老货,说他们懂戏,连西皮二黄都分不清!见哪家小报捧新人,就摇着扇子去戏园子,三两句'风骨'、‘灵气'的迷魂汤灌下去。那些刚出科的雏儿哪经得住这般哄骗,稀里糊涂就叫人拐进了深宅大院。”
顾大眯起眼睛,“等再露面时,眼里的灵气早磨没了,倒学了一身攀附的毛病,这料子就废了!”
他就着茉莉香气,越说越起了卖弄心思,“第二路,是些连戏词都听不明白的纨绔。今儿在茶馆听人说哪个旦角叫座,明儿就让伙计拿着银元去后台摆阔,拿钱砸,狠狠砸。”他手指点一点桌子,“一路文人干爹,一路‘金主’,他们就是这么去抢‘角儿’的!”
“而且,他们都玩得明白,捧不起便换人,捧得起就捧到最后!”
他盯着顾二,“老二,你可知道什么叫‘最后’?”
顾二摇摇头,他想请教的可不是这些。他只以为,用金玉堆个凤凰巢,便是捧角了。
“最后,要替这些个男旦拉媒娶妻,这可才算仁义!”顾大说完,又是意味深长一眼。
“总归得让这些个伶人有个安稳处。这世道,你我的姻缘自己做不得主,这底下的人也不好过。无非都是搭着伙过日子,俩人总好过一人。我啊,捧了谁,也想让他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能享些齐人之福。所以,我说你啊,万万不可以拿着小戏子们当女子拿捏,银钱流水似的给,情话蜜里调油地说,不知道的还当是多深的情分。”
顾大瞥着弟弟眼色,“这‘情分’才是最害人的!若是什么勾栏女子、胡同窑姐儿的,荒唐到底也可以赎出来做姨太太,可…那可是一群男旦,玩多少年都不能生养!过个几年光景儿,他们艺丢了,也上不了台了,堂子又是一茬一茬鲜嫩的新人,他们怎么活?”
顾大故意抻着调子,“你猜他们最后都去哪儿了?直隶暗门子,还是投了永定河当了漂子?”
“大哥,您这些话,可当真?”
顾大一路敲打,这盏子里的茉莉香气正是起来了,于是只点点头,又端起茶盏,让香气儿从鼻尖儿进来,再品一口,沉入喉底。
看弟弟一口不喝,他摇摇头,只道他不会享受。
氤氲香气中,他不禁有些陶醉和洋洋自得,这可不就是唯有自己才能品得的“香”嘛。
捧戏子他也从来只玩那掐尖儿中的尖儿,其余人都只能玩他剩下的。这全京城头一份的小凤卿也正如这盏“特供”,可不是人人都能捧得的。
弟弟这几句话,像是对那没名没号的小戏子有了几分“情分”,可再深的“情分”,都得在这乱世里折上几分。
自己是顾家的长子长孙,生来就是要撑门立户的,就算是有些个风月心思,想给谁“情分”,也根本折腾不起。所以,便只好是实打实地,对这小凤卿又出钱又出力。
场场不重样的行头,四处搜罗的孤本曲录、戏本子,哪一样不是投其所好又花费巨资。
自己兢兢业业,牢牢守着这宗族,又尽着力气,事无巨细地护着名角儿的脸面和周全,已是顶有“情分”了!
想到这儿,他又补一句,“仲昀,你还是早早娶房媳妇,想玩儿再玩儿便是了。”
这一句,却又让自己无端起了愁———小凤卿那一房填的,可真是糊涂!
说罢,便垂着眸子,呆呆盯着那杏黄清亮的汤色,好似有些伤神,不再言语了。
顾焕章听这一席话是云里雾里,半知半解,看大哥无暇顾及自己,便匆匆告辞。
这一圈耽搁,非但没在这号称京城第一“老斗”的大哥处学到些什么东西,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回到顾公馆已近晌午,司机老庞在门房等着,犹犹豫豫把四处搜罗的报纸递给他。
“爷…这事儿怕是不好摆平。”
顾焕章直扯过报纸,才扫了两眼就“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