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拿出一块巾子,扯了酒壶封口,含一口酒喷湿巾子,擦拭着墓碑。这方碑应该常擦,抹掉浮土便反射着流动的云与天光。
他盯着一串写着皇清的生辰卒月出了会儿神,又起身把酒供好,念念叨叨烧了元宝。
这就倚着墓碑,扯开另一壶酒,独自喝着。
你死的太早了!他忿忿地想。我恨不得把你这坟刨掉,拉你出来再活上它几年!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凉,玉芙扯了扯被子,身旁传来温暖的热量。
“小东西。”
“你……你醒啦?”玉芙赶忙转身,急急地就钻进人的怀抱,不管不顾地抱紧,“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什么话,不是不准我死?”这人笑着。
“就是不准!你倒是听我的呀!”玉芙把脸埋着,无措地哭了起来。
越哭越恨自己,这泪永远不争气。不准哭!不准哭!人已经醒了你哭什么哭!
冰凉的泪却根本止不住,兀自在枕头漫延。玉芙不愿意睁眼,他知道,又是一个美梦,变成噩梦。
你还怪我,他想。
煤球儿感觉到主人醒了,这就凑上去,拱进人的颈边,呜呜咽咽。
玉芙抱着温暖的煤球儿,安抚了这只大狗,又抹了把泪,起床了。
周沉壁已经死了三年。
金宝走后的第二天,玉芙早早来到医院,他赶上了洋大夫的治疗。
几人先是把人脱得精光,食指粗的皮管子连着触目惊心的粗针头,就要往人身上扎。玉芙惊呼一声,护士怪他见识浅,只道这是时下最先进的皮下输液。一番折腾后,这人的大腿、腋下、背都留下了触目惊心的淤痕。
漫长的输液后是更加不忍卒视的灌肠。为了维持营养,只能把诸如牛奶、肉汤、糖水等流质食物就这么从肠子灌进去。
洋大夫最后还要尝试饲喂,他拿手拍拍人都脸,毫无反应。护士小心地拿勺子给人喂一勺汤水,可灌不进去,都顺着这人的下巴流进了脖子里。
玉芙忙上前去,给人擦掉,“不要喂了。”
洋大夫便作罢,一摊手摇摇头,“那我们晚上继续。”
“你受罪了。”玉芙俯在人耳边,然后稳着心神帮人擦洗干净,刮了脸,又换了新衣裳,再翻动翻动身体。一番操作如常,给人维持着体面。但是喉头已经哽咽到疼痛,他恨不得趴在这人身上不管不顾地大哭一顿!
又过了三五日,周太太请了法师招魂,仍然没有用。
玉芙在病房里熏起了龙涎香,想驱散让他不安的味道。“今儿我不出门,只陪你,我还揉了胭脂。”他坐在床边,拉着人的手轻轻按着,“你起来看看呀。”
他说了几句,盯着周沉璧出神。
这人一副蒸腾着热气儿的身体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皮肤的几处青紫已经变成了水泡,严重的地方已经溃烂,覆着厚厚的药膏又熏着香,仍然掩盖不住一股味道。
“你这样受了大罪,还较着劲,是因为我不准么?”玉芙想。
“凤卿,梨园行也要成立工会了,是么?”
“是,不日就要开大会!就是要把这七行七科都管一管,尤其是那破经励科,里外不沾灰又两边通吃!”
“那你肯定要做会长了,我再给你做两套西装。”顾大手里已经捧着一套,这就要伺候他出门。
“各处的堂子也都叫取缔了,可算能好好地唱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