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县子是说某不会用脑子
「黄门侍郎言过了吧。」
李世民望着面前这位新晋的黄门侍郎赵弘智,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
若没记错,此人出身天水赵氏。
关陇士族的一支,与当年隋朝的权贵盘根错节。
他眼眸微眯,忽然想起一件与眼下无关的旧事。
温禾曾闲聊时提过,大唐亡后会有一段「五代十国」的乱世,最终由一个姓赵的人统一江山。
眼前这赵弘智,莫不是与那未来的「赵氏」同出一脉?
这念头一闪而过,李世民看向赵弘智的目光更添了几分审视。
赵弘智被这凌厉的目光扫得心头一紧,额角渗出细汗。
陛下向来以「从谏如流」闻名,今日自己不过是反对开放街面摊贩,为何会惹得龙颜不悦?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却依旧挺直了腰杆。
此事关乎家族利益,即便触怒陛下,也必须据理力争。
「启禀陛下,臣也以为不可。」
另一道声音响起,说话的是即将上任尚书右仆射的杜如晦。
作为百官之中的二号人物,他的表态分量极重。
话音刚落,杜如晦便注意到李世民蹙起的眉头,当即话锋一转。
「不过,臣子建言皆为社稷,只是想法不同丶所见有别罢了,臣以为,即便意见相悖,也不该轻易论罪。」
杜如晦心里清楚赵弘智为何要出头。
天水赵氏在东市经营的茶楼酒肆,每年进项少说上万贯。
若是朝廷允许百姓在坊市之外摆摊,赵氏的生意必然大受冲击。
不止赵氏,他们京兆杜氏的产业亦是如此。
只是看陛下这神情,那提议开放摊贩之人,怕是深得圣心。
他这番话,明着是为那「神秘建言者」开脱,实则是在给赵弘智递台阶。
赵弘智何等精明,立刻反应过来杜如晦是在帮自己,连忙躬身告罪:「臣失言了,陛下,臣并非质疑国策,只是担忧街面无序,扰了长安治安……」
李世民看着二人一唱一和,眼底的冷意渐渐淡去,却多了几分沉郁。
大殿之内,竟无一人站出来反驳杜如晦与赵弘智的话。
即便是李靖与魏徵,此刻也垂着头,默不作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殿中无论是关陇还是士族的,都不发一言。
李世民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最终落在了长孙无忌身上:「辅机可有话说?」
毕竟是自己的小舅子,长孙家虽属关陇集团,却始终与他同心同德。
在李世民看来,此刻唯有长孙无忌能说句公道话。
长孙无忌会心一笑,似乎早料到皇帝会点他的名,出列躬身道:「启禀陛下,臣以为今日是元日休沐,朝中重臣多未到场,此事关乎民生与律法,非同小可。不如等岁假结束,群臣齐聚之时再议不迟?」
他这话既是给皇帝台阶,也是给在场的关陇官员留了馀地,算是暂时缓和了僵局。
李世民虽满心不悦,却也知长孙无忌说得在理。
今日朝堂不全,强行定夺只会引发更大争议。
他重重「哼」了一声,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三日后再议!」
说罢,拂袖转身,径直离开了两仪殿。
直到皇帝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殿内的群臣才齐齐松了口气,脸上的紧绷之色终于散去。
「今日陛下怎会突然提起开放街面摊贩之事?」
出了殿门,房玄龄拧着眉头,满脸不解地问道。
「不是说陛下今日陪太上皇去曲江池赏梅了吗?莫非是遇到了什麽事?」
关陇集团的官员们纷纷将目光投向长孙无忌。
在场众人中,论与皇帝的亲近程度,无人能及他。
「某也不知。」长孙无忌故作无奈地笑道。
「许是陛下一时兴起吧。」
「依某看,定是有小人在陛下跟前进了谗言!」
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关陇官员咬牙道。
「必须把这建言之人找出来,免得他蛊惑圣心,坏了我大唐根基!」
这话一出,其馀关陇官员纷纷点头附和:「正是!那些黔首庶民,耕于田间便足够温饱了,若是给的多了,岂不是增长了他们的贪婪。」
「今日多亏了黄门侍郎挺身而出!」
有人转向赵弘智,满脸赞许。
「赵侍郎智勇双全,及时提醒陛下,才没让那谗言得逞!」
「是啊,多亏了黄门侍郎!」
赵弘智被众人恭维着,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嘴上却假意谦虚:「都是为了社稷,某只是尽了本分罢了。」
「那建言之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又有人啐道。
「让小民得利,岂不是乱了尊卑?这天下还得靠我等士族支撑!」
「正是此理!」
关陇官员们簇拥着赵弘智,一路议论纷纷,言语间满是对「建言者」的鄙夷与对自身利益的维护。
而另一边,李靖率先告辞离去,魏徵则与几个士族官员走在最后。
这些人皆是五姓七望出身,多为博陵崔氏丶范阳卢氏丶荥阳郑氏之人,还有少数来自太原王氏与赵郡李氏。
这些人在尚书省多任六品左右闲职,话语权远不及关陇集团。
「玄成兄。」
一个卢姓官员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关陇那些人之所以反对,无非是怕损了他们在东西市的利益。
依某之见,这次我们不如支持陛下。
既能让关陇吃瘪,也能卖陛下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魏徵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身旁几人。他虽向来以「孤臣」自居,却与山东士族集团渊源颇深。
当年李建成能拉拢山东士族,便是他在暗中牵线。
不过对于这些士族,他也有很多看不惯,所以之前从未帮他们说过话。
特别是在于温禾的事情上。
但士族还是想拉拢魏徵的。
「卢兄说得有理。」
另一个崔姓官员附和道。
「能让关陇难受的事,咱们没理由不做,倒是不知这建言之人是谁,竟有如此见识?这般俊才,我等士族当设法拉拢才是!」
「崔兄所言极是!若能将此人纳入麾下,日后对我等在朝中立足大有裨益!」
众人纷纷点头,眼中闪烁着光芒。
魏徵看着他们,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这些人啊……眼里终究只有自家的私利,何曾真正想过百姓的生计?
不过说起来,他倒是愈发好奇,今日这建言之人究竟是谁。
「阿嘁!」
大安宫内,温禾猛地打了个喷嚏,鼻尖一痒,差点把鼻涕甩到李渊身上。
亏得李渊身边的老内侍反应快,及时递上帕子,才没坏了规矩。
「你这竖子……」
李渊正要发作,忽然瞥见窗缝里灌进的寒风,脸色一沉,对着内侍呵斥道:「这炉火都快灭了,还不赶紧添炭?再去传御医,给这竖子瞧瞧,莫不是受了风寒!」
那内侍吓得一哆嗦,连忙躬身道:「回太上皇,先前您说胸闷,御医特意叮嘱,屋内不可过于燥热,否则容易气闷……」
「你这贱婢!」
李渊眉头拧成疙瘩,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朕的话你也敢反驳?」
「太上皇息怒。」
温禾见内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开口打圆场。
「这内侍也是遵照医嘱,您何必为难他?再说,一点小风罢了,臣壮实得很,哪就那麽容易生病。」
李渊顿时面露不满,将手里的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怎的?朕担心你,反倒成了朕的不是?」
「哪里的话。」
温禾知道这老登就是个老小孩。有时候你就得顺着他,否则定然要闹脾气了
「微臣是觉得,太上皇仁德宽厚,向来体恤下人,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动怒,传出去反倒让人误会,污了您的英明不是?」
这话正说到李渊心坎里。
他脸上的怒色渐渐散去,摆了摆手,不耐烦地示意内侍退下:「罢了,滚吧。」
待内侍蹑手蹑脚地离开,李渊看着棋盘上的残局,忽然道:「这时辰不早了,你今日便早些回去吧,二郎明日啊,说不定要请你入宫议事。」
他将棋子一颗颗捡回棋罐,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太上皇也觉得,先前说的那些事,会有人反对?」
温禾问道,心里有些惊讶。
李渊这麽敏锐的吗?
「哼。」
李渊轻哼一声,撑着桌沿想要起身,温禾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他看了温禾一眼,忽然笑了,任由少年搀扶着走到寝宫门口,望着庭院里的残雪,缓缓道:「朕虽然不是个好父亲,也算不上个顶尖的好皇帝,但朕和那些人是一路过来的,他们心里想什麽,朕比谁都清楚。」
他的神色沉了下来,带着几分历经沧桑的喟叹:「二郎先前总劝朕,说不要封赏过盛,那些不过立了微薄功绩的,便随意封了郡王丶国公,连县公丶郡公都成了烂大街的物件。」
「可他哪里知道,若不是靠着这些爵位和赏赐笼络人心,大唐如何能安稳这十年光景?」李渊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那些人的胃口啊,大得能吞天。」
温禾知道,李渊这话既是提醒他,也是想借他之口转告李世民。
变革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太过强硬只会适得其反。
「风雪大了,你快些回去吧。」李渊回头,负手走向寝殿,背影在空旷的大殿内更显佝偻。
温禾对着他深深行了一礼:「微臣告退。」
看着寝殿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内里的烛火与暖意,温禾才转身踏入漫天风雪,离开了大安宫。
翌日,温禾起了个大早,原以为李世民会很快派人来召他入宫。
可左等右等,就是没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