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旦眼波流转,瞟着二楼的玻璃罩和红绸堆,水袖再起。
王六儿眼尖,也瞧见东边儿来了客,这就脚下生风周旋过去。顾焕章手套刚摘到半截,朱漆盘儿就递到眼前了。
这是他头回踏进戏园子,是替万国船务卧病的陆三少爷捧场,台上的名角儿廿三旦在京城正当红。黑眸子淡淡扫了眼台上,便擎着朱砂笔在戏单上连勾三个红圈。
王六儿一瞧,眼珠子瞪得溜圆,一时摸不准这年轻人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自有底气,生客头回点戏就敢这么勾。按梨园行的讲究,这是捧角儿顶大的彩头!
顾家长随金宝示意身后小厮打开木匣,他又咽了口唾沫,朝着一楼示意,喊彩的嗓子都劈了叉——
“顾二爷——赏现洋二百——《惊梦》!”
台前红绸应声坠地,管事的经励科惊得险些摔了铜锣。这才没唱几折子,今儿这锣,开得可真响亮!
叮当脆响,银元雨似的往台上泼,廿三旦翠钿被砸个正着。
一个卧鱼儿,他借着拾帕子的空当,瞥着二楼东厢。那厢人影绰绰,小厮捧着件玄狐大氅,罗裳不错。前拥后蹙的,架势不错。可脸孔,却再看不分明。
周沉璧却已瞧得来人,“这顾二也来捧鸣仙?”金丝眼镜蹙着阴火,“刚斗走了陆三,又来了个顾二!”
这廿三旦他已经捧了几年,正是他口里的“鸣仙”。廿三旦是唱梆子红的,腊月里小年儿开锣,一炮而红,故名“廿三旦”。他红了几年又改唱“雅部”昆曲,周沉璧便请人给他重新起了艺名,名为“何鸣仙”。
可“廿三旦”已经叫火了,戏园子为了卖座儿,还是沿用老艺名。这个新名字,只有在捧他的小团体“何党”里叫得开。
“挂红——”猩红戏单飞过雕花栏杆,包厢垂下八匹东洋绸,“《长生殿》——赏五百日本龙——”
这争彩的架势可让一楼看热闹了,满园又是起哄,又是喝彩。台上丽娘的翠翘也颤了三颤,脉脉眼风又往西边儿飞。
顾焕章闲闲地吹着茶,似是毫不在意这漫天喧哗。
金宝听着对面的彩,揣摩片刻,往盘里掷了块帕德克,动作十分豪横,很给主子挣面儿。
果然,王六儿一哆嗦,捧着这金月亮,连滚带爬跌去了一楼。
经励科拿起来掂量了掂量,又看了几遍上面的剑十字,一点头,喊彩公鸭嗓又得意地抖起来,
“顾二爷赏八百现洋——加私赏瑞士金表一只——《惊梦》——”
“公子,咱‘撒钱’,‘砌墙’,还是接着砸?”阿顺小着声音请示周沉璧。
满园茶客也都磕着瓜子抻着脖子,等着看这洋行老爷接招“对砸”。
周沉璧却面不改色,端起盖碗,茶盖划过碗沿三下,做了套“捧角儿”甘拜下风的暗号。
“到底是顾二爷手笔,阿顺——”随侍当即掏出个荷包抛给王六儿。
“周公子赏廿老板——拾翠彩头——”
柏青贴着槛窗挪步,三寸木跷在青砖上碾出细碎响动。麻布口袋已攒了不少烟头,掂一掂也有点份量。
师傅刚允许他进戏园学戏,名角儿的风姿着实流丽,他正要去捡烟盒,却被台上的水袖勾了魂。
丽娘的卧鱼刚摆稳,他就不自觉地翘起兰花指,木跷在青砖上旋出个虚步。一双黑眼睛只顾着追看那行云流水的跪拜,浑然不知刚才二楼的斗法。
满园哗然中,二楼的红绸轰然坠落,滑腻的缎面贴着柏青鼻尖,一下就蒙住了他的视线。
小人儿第一时间没挣脱出去这红绸,反而越缠越深,竟是不能脱身。
影绰之下,舞台仿佛被铜钱大的光斑割裂成七八个碎影,眩晕得很。他踮着脚往出挣着,惹起周围一片骚动,也没人注意二楼黯然的周公子了。
“爷,您看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