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1章 王崇古破内阁通天路,申时行怒斥翰林三无
京广驰道窝案和官厂贪腐案的一应案犯被斩首示众,这个消息在街头巷尾被讨论了仅仅三天时间,人们就逐渐忘记了这个案子,过了不到七天时间,就很少有人再提及此事了。
京师百姓对于发生在千里之外的贪腐案,确实很难共情,对于王建也多是一句作恶自有天收,倒是对徐成楚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讨论更多一些。
因为徐成楚回京后,就带着素衣御史开始在京师反贪,只要是素衣御史出现的地方,就有朝中大员落马。
百姓还就爱看个热闹,每次素衣御史一出动,百姓便闻风而动。
讨论最多的是永定丶永升毛呢厂总办费庆祥的落马,街头巷尾,连茶摊上都有人乐此不疲的说。
整个京师都在讨论,之所以被人津津乐道,倒不是费庆祥贪得银子太多,拢共不到十六万四千银,在朝阳门外『快活碑林』都不算什麽,连立碑都轮不到他高,也就是八千匹精纺毛呢的价格。
让人们不断讨论他的原因是,这个费庆祥有断袖之癖,尤爱粉面小生。
费庆祥不折腾官厂的匠人,对匠人们极好,也从不动怒,经常深入工坊内,走入匠人中,四处找官厂的问题,毛呢官厂蒸蒸日上,费庆祥功不可没。
他弄点银子都去养这些粉面小生去了!
京师里唱戏的小生,尤其是风头正盛的几个,都是费庆祥的掌上珠,手中宝,一些好事之徒,还专门总根据过往种种迹象,拉了个清单,看看谁是费庆祥的禁脔。
这案子一出,京师的达官显贵立刻就不乐意了,对费庆祥喊打喊杀!
因为街头巷尾的老百姓们,都在传一句谣谶:说是这京城的贵人们,大多有龙阳之好,你这身板和眉眼,到了京城定能谋个好价钱,好出身。
但凡是谁的身板丶样貌好些,都会被人用这句调侃几次,而且这句流传越来越广,甚至连入京的松江府商人,都听说此事,四处传播。
搞得京师达官显贵们都有这个爱好一样。
这费庆祥惹出的祸事,却要整个京师的达官显贵们一起跟着丢人,达官显贵们还不能跟百姓争执,这种事就是越描越黑,你越是争辩,大家就越当你是心虚,反而让这谣谶越传越广。
这十月一月,京师的贵人们,好多人纳妾,仿若谁家纳妾晚了,谁就是和那费庆祥一样的货色,咄咄怪事。
官厂总办秩五品,远没到这八辟八议的宽宥范围,都察院言斩,大理寺驳了这斩立决,原因倒也简单,十六万银,也不算多。
这费庆祥在永定毛呢厂做了九年总办,一年连两万银子都没捞到,斩立决有点严刑重典了。
到了十一月份,费庆祥这案子,终究是有了圣裁,陛下宽仁,念费庆祥的功劳,把他流放去金山,明年随潞王殿下一同前往。
说是流放,不过是去金山城做官,日子久了,没人在意也就能回来了。
费庆祥是个能人,把官厂上下内外,打理的井井有条,毛呢厂一年比一年好,十七年时,光是毛呢官厂上交利润就超过了一百五十万银,仅次于西山煤局。
皇帝把他流放到金山城,是让他去做金山金矿的总办,至于喜欢玩粉面小生这事,皇帝权且当听了个八卦,没放在心上。
可能有爱听戏的人,对这事儿要死要活,那喜爱的粉面小生,背地里居然是这样的人,还闹着要朝廷主持公道,把那些传瞎话的人嘴巴撕烂,但朱翊钧又不爱听戏。
费庆祥被查出来,还真不是徐成楚跑去官厂查帐,徐成楚接连办了几个五品官,正忙着巩固证据,查补错漏。
是这户部年底大计,把这人给查出来,这东交民巷监狱收监的三百多名算盘好手,帮了大忙。
这费庆祥胆子小,后悔椅一坐,素衣御史还没开始问,他就自己倒豆子一样交代的一清二楚,费庆祥不敢抗拒调查丶转移证据丶捏造事实丶推脱替罪羔羊,把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连缇骑都没掌握的情况,费庆祥也交代了。
费庆祥怕,怕他自己步了王建的后尘,在他看来,王建的死,是凌云翼这位新东家要换大掌柜,一朝天子一朝臣,费庆祥就怕自己交待慢了,被这杀性很重的凌云翼给杀了。
再加上那容城知县对抗调查的恶劣后果,费庆祥想用老实交代换取一个宽大处理,果不其然,他争取到了圣上的宽宥,给了他条还算不错的活路。
「这是新做好的羽绒内胆,请陛下过目。」新任工部尚书曾同亨将新做好的渡渡鸟丶大鹅羽绒内胆呈送到了御前,保暖性极好,比棉服要强很多。
羽绒内胆夹袄,算是从皇室专用贡品,向民间普及了,而普及的办法,就是羽绒官厂。
新内胆,采用了每平方寸经线纬线数超过了180根的高密度织法,再选用小号针封口,有效解决了跑绒问题。
限制羽绒广泛使用的条件,还是筛选绒毛和绒毛产量,渡渡鸟丶大鹅的数量都太少了些,现在这些问题,都在慢慢解决。
朱翊钧有时候也感慨,这育苗和大型牲畜育种,要是能和渡渡鸟丶大鹅丶蛋鸡丶肉鸡一样简单就好了。
家禽的育种比牲畜要简单很多很多,因为家禽产的蛋多,牲畜一年产的崽太少了,蛋鸡现在一年能产150多枚蛋,而且还在快速增加。
本来,费庆祥没被查处,他会入工部以营缮清吏司郎中的身份,督办羽绒厂,现在工部只能另找人选。
工部有点恼火,太耽误事了。
朱翊钧仔细看了这羽绒内胆,和曾同亨聊了很久,前工部尚书汪道昆以病致仕,曾同亨作为从吏部左侍郎升转,皇帝详细询问了羽绒内胆丶夹袄的产量丶具体官厂营造进度丶官厂招工人数丶官舍学堂营造等等问题。
曾同亨这次入通和宫,显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回答了陛下询问的所有问题。
朱翊钧又和曾同亨聊了下毛呢产业,曾同亨对答如流,大明的毛呢主要还是手织毛呢为主,当然不是纯手工,就是以人力为主的手动机械,比如提花机丶平面机等等。
乡野之间主要以纯木质人力机械为主,有少部分的铁木合制,而且多为旧式,费时费力不出工;而城里的人力机械,多为新式,主要是铁木合制,有部分纯以铁制。
只有永定毛呢厂用上了机械工坊,生产效率极高,一台升平九号,等于三百个织工,绝非夸张言语。
对于全机械工坊,曾同亨的态度和冯保的一致,有条件上就一定要上,节省出来的工时,用以减轻工坊匠人的劳动时间和劳动强度。
曾同亨的想法很好,但结果往往和想法南辕北辙。
「朕和文成公详细讨论过这个问题,大司空刚刚履职,多办一点时间,就清楚为何文成公对机械工坊如此谨慎了。」朱翊钧颇有些感慨,曾同亨和当初王崇古一样的激进,相信机械可以解救世人疾苦。
作为工党,认为技术进步,更多的工作可以由一个人完成,那麽匠人会随着技术进步而越来越轻松。
理论上成立,但现实中,往往并非如此,落后的生产关系,阻碍了这一理论的实现。
生产技术进步丶叠代和生产关系的进步,是循序渐进的过程,绝不是一蹴而就的,在技术进步和落地丶生产关系进步的过程中,匠人总是在反覆的丶间接性的遭受苦难。
而且,王崇古发现,机械的出现,似乎让统治阶级,越来越不依靠穷民苦力维持统治。
这个结论,让王崇古胆战心惊,甚至有砸了官厂的冲动。
在铁马出现之前,大明百姓需要服劳役,但这些年,铁马的不断更新换代,马力丶体积丶用铁丶用煤越来越少。
一台升平九号等于三百名织工,那升平百号,等于三千名织工,一年生产一千台,那朝廷还需要力役吗?
朝廷不需要力役,那是不是代表着朝廷的统治地位,也不需要大多数百姓的支持就可以维持?
每次想到这个,王崇古都有点痛苦,他甚至觉得自己做错了。
但朱翊钧知果为因,他知道答案,王崇古的担心并不会发生在几百年内发生,想要用机械完全取代人,至少在可见的未来,不可能做到。
曾同亨刚当了工部尚书,在一旁观政和自己上手去主持工作,完全不同,等过一段时间,曾同亨就完全明白王崇古的担忧了。
西山煤局设立后,消灭了四万馀人的砍柴夫丶抬柴夫丶分柴夫的工作,四万壮劳力就是四万户,十数万人的生计,王崇古也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将这些力役分批吸纳进了官厂,才算是消解了这一隐患。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是个十分复杂而且难以解决的问题。
「大司徒张学颜最近上奏说要在工部设料估所,掌估工料之数及稽核丶供销等事,大司空以为如何?」朱翊钧问完了羽绒厂之事,就询问了户部和工部共管衙门料估所设立问题。
大工鼎建工程造价管理衙门,就是料估所的主要职能。
这也是京广驰道窝案后的一个教训,之所以地方衙门敢把手伸到驰道上,都是因为之前朝廷无法对造价做到心中有数。
「之前,这一应工程,皆委出之承修官自行料估,是以易起浮冒,彼时文成公尚在,文成公贤能,只须一眼便可看穿浮冒寡众。」
「京广窝案后专设料估所,凡有工程,皆先期料估核定,别委能员承办,俟工竣日,仍令该所,协同承修官据实详核,按工销算,此策甚善也。」曾同亨斟酌了下,同意了这个衙门的设立。
大工鼎建,之前都是王崇古在管,王崇古也不是神仙,他也不知道该用多少料,但他知道人想贪多少银子。
王崇古管大工鼎建,主要是管人的贪欲,这本事也不是平白无故就有的,都是王崇古自己贪出来的经验。
拿了朝廷的银子,宣府大同长城一点没修,文成公拥有非常丰富丶且常人所没有的贪腐经验,这也是王崇古塑像是武将形象的原因。
作为武将,南平倭北拒虏,南征北战;作为文官,结党营私丶党同伐异丶国之佞臣。
所以王崇古更希望自己的形象是个武官,而非文官,他是个非常复杂,难以用一言去盖棺定论的人。
王崇古一走,这大工鼎建立刻就变得不那麽顺畅起来,也就是这几年算学成了显学,学的人多了,若是之前,想组建,也没那麽多的算学人才。
「这衙门还是工部主管,还是得大司空费心,大司徒也只能在工竣销算时,才会审计帐目。」朱翊钧对着曾同亨讲明白了具体归属。
料估所归工部丶户部共管,但主要是工部,户部不涉及日常管理,只对工竣销算进行最终审计。